朱美丽缓和下来,神秘兮兮地对丈夫说:“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瓮鼻头站起来:“说吧。”他懒洋洋地往家走。
“打起点精神来,以后的日子会好的,你等着沾老娘的光吧。”
“嘁,能沾你什么光呀。”瓮鼻头不以为然。
“等我当了官,好日子自然就来啦。”
“扑哧”瓮鼻头笑出了声,“你能当什么官呀!”
“嘘----”朱美丽警惕地扫视一眼周围小声地说:“别让人家听见,”然后她一本正经地说,“你别小瞧我呵,我还真可能时来运转当官哩,”说到这儿,她按了按衣袋,“‘权’在这里呢,我还要努把力,以后说不准还能往高里爬爬。”
“什么呀,那算什么官呀,顶多一个居委会主任让你当当。”
“能当上居委会主任也是我的造化,以后谁都得巴结我。”朱美丽喜形于色。
听老婆这么一说,瓮鼻头有了几分喜色,不过他很快又消沉下来:“那得等到啥时候呀,而且这么打打闹闹弄来的官,也不是个事儿呀!”
“你就是胆小,一点出息也没有。”
“唉,即便你当上了官,等到过上好日子还远哩,远水解不了近渴呀,我们眼前的日子就不好过呀!”
“暂时的困难克服克服嘛。”
还别说,当了几天战斗队副队长的朱美丽变化挺大,张嘴闭嘴讲大道理。她很为自己的变化而欣喜,认为是个好兆头,想当官不学会讲大道理还成?总之,她对前景持乐观态度。
等到迈进家门,现实生活的宭迫无法使她乐观。屋里,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连锅碗瓢盆都摊在地上。两个大点的孩子为夺弹弓子而打架,两个小的骑在破被垛上哭咧咧地喊饿。
“你怎么不给小孩烧饭呀?”
“拿什么做呀,米袋都空了。”
“你不会去买?”
“钱都交给了你,我拿什么去买。”
“快去买吧,”朱美丽开始翻口袋,仅找出一毛八分钱。离发薪的日子还有五天呢,她不得不为眼下的这顿饭而发怒。瞧瞧孩子们可怜巴巴的,望望丈夫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死人呵,不会想点办法弄点钱来呀!”
“怎么去弄?你还想把我给弄进去呵?!”瓮鼻头也来了火气,“工钱全交给了你,你自己不会过日子。”
“就你赚的这一壶醋钱,还嫌我不会过日子!”朱美丽最恨别人说她不会过日子,听到丈夫也说这种话,气的翻着白眼怒视着他。
两个大点的儿子见父母争吵不休,早就停止了打闹。大儿子金宝对母亲说:“我想帮家里赚钱就是不知道怎么赚?”
听儿子这么一说,朱美丽的气消了不少,她摸着金宝的头说:“有的小孩和你差不多大,就比你聪明。。。。。。好了,好了,不说了。”
“金宝,你别听你妈瞎三話四,听她的话要倒霉的。”瓮鼻头气愤地转向妻子,“难道你想让金宝和我一样闯出祸来关进去么?”说着说着,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这个苦头我算吃够了,‘坏分子’的帽子让我一辈子翻不过身来,加工资没我的份,挨骂,受气,哪样也少不了我的。”
“我又没让金宝做什么。。。。。。”见丈夫动了感情,朱美丽也觉出刚才对儿子说的那句话不妥,赶快抵赖。
金宝虽小,但听懂了父母的对话,他不满地对母亲说:“爸爸当了坏分子,害得我连红小兵都当不上,同学们都不爱跟我玩。。。。。。”说到委屈处,金宝抹开了眼泪。
“唉,”朱美丽叹口气,“我是为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谁晓得会这么倒霉!”说到这儿,她的眉头锁紧,“得想想办法借点钱呀。”话一出口她又犯了难,因为她有光借不还的毛病,所以很难再从别人那里借出钱来:“哼!这些势利眼,有朝一日。。。。。。”她把后半句咽回肚里,“金宝,乖,你找大右派借点钱来,你是小孩子,好开口。”
“我不去,”金宝别过头,“问人家借钱还要骂人家。”
“好,好,不骂他了,你去找他借十块钱来,等你借回了钱,我给你买大饼吃。”
“不去,老问人家借钱。”金宝嘟囔着。
“去不去?”朱美丽扬起巴掌威胁儿子。
“不借十块,借五块。”金宝怕挨打,便向母亲讨价还价。
“好,就借五块,去吧。”
“他不在家呀。”
“他在家,好孩子,你快去吧。”
金宝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绝母亲的派遣,只得磨磨蹭蹭地走出门。
今天中午司马祺威正好在家,他见金宝臊眉搭眼地推门进来,便知这孩子此次前来的使命。平时金宝不是这样的,他很顽皮也很可爱。
“金宝,吃过饭了没有?”司马笑嘻嘻地和金宝打招呼。
“没有。”金宝可怜巴巴地回答。
“为啥还没吃饭呢?”
“家里没米了。”
“喔,”司马心里不是滋味,他进里屋拿出了一盒饼干送给金宝,“吃吧,孩子。”
“司马伯伯,妈妈要向你。。。。。。向你。。。。。。”
“我知道,我知道了,”他不等金宝把话说完,就掏出钱夹子,打开后,翻来找去找出几张钞票:“对不起,金宝。到月底了,伯伯只有四块钱了,拿回去给妈妈吧。”自从特殊时期开始后,他重新享受每月三十元的生活费,日子并不宽裕。
金宝接过钱,脸上绽开笑容:“司马伯伯谢谢你。”
司马笑了,摸着金宝的头说:“金宝还是蛮讲礼貌的嘛,以后无论对谁都要讲礼貌喔。”
金宝点点头,懂事地把饼干盒还给司马。
“拿回去和弟弟们分分吃吧。”司马把一盒饼干塞还给金宝,并送他出了门。当司马正准备反身进屋,眼前忽然一亮,看见了罗天佑。
“司马叔叔。”天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天佑的出现,使得司马惊喜异常:“孩子,快进屋。”说着,他警觉地朝四下望望,十间头前面没有其他人,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进了屋,关上门,两个人站着交谈起来:“天佑,这几个月到哪儿去了?怎么过的?”
“一言难尽,”天佑凄然一笑:“师娘送我到崇明乡下住了四个月。前几天,师傅来信,说可以回来了。”说到这儿,天佑问:“上海最近形势如何?”
“两派力量势均力敌,派性斗争激烈,当前各单位都在进行夺权斗争。”他简略地介绍后又说:“师傅让你回来的时机选得还是恰当的。现在两大派你争我斗闹得不可开交,已经顾不上你了。”
听司马所言和师傅信中所说一致,天佑松了口气,须臾,他又问:“我妈妈和弟弟都好么?”
“你出事后不久,你妈妈生了场病。。。。。。”
“妈妈情况怎样?现在好了没有?”天佑一下握住司马的手,紧张地询问。
“不要紧,不要紧,”他轻轻拍拍天佑那双发抖的手,“发病很凶的,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妈妈生的什么病呀?”
“肺炎,挺吓人的,高烧不退。”
天佑很难过,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总是忙忙碌碌,很少病倒,即使生了病,吃些药发发汗也就好了。他认为,这次母亲生病一定与自己有关,他自责道:“都怪我,是我连累了妈妈。”稍顷,天佑又问:“我弟弟怎么样?”
“弟弟没事,你放心。天佑,快回家去吧,看到你平安,他们会高兴的。”
“嗳,我回去了喔。”出了司马家,天佑急匆匆地往家走,离家越近,心跳越快,最后几步,几乎跑起来。真想家呀!到了自家门口,他推门而入:“弟弟。”他唤了声。
大佑一愣,尔后惊喜地唤道:“哥哥!”兄弟俩手拉着手,相对而视,一时间感慨万千。
“妈妈在哪儿?”见里屋房门紧闭,天佑想进去找。
大佑凑到哥哥耳边,小声说:“妈妈在求佛保佑你呢。”
天佑一阵感动:“妈妈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有一段时间了。”大佑回答。
昏暗的里屋没有设置佛龛,没有香炉,更没有袅袅的香烟,但是气氛却肃穆庄重。徐忆兰面朝南,跪在蒲团上,双手合掌,嘴里喃喃诵念着。她在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她的两个儿子,保佑她的丈夫。并祈求菩萨允许她用自己的寿数换取亲人们的平安。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祈祷完毕,她虔诚地朝南磕了三个头,然后从蒲团上站起来。
忽闻外屋有人说话,像是天佑的声音,又不敢相信,疑惑间朝外屋问了句:“谁呀?”静候回音。
听到母亲绵软亲切的声音,天佑的心暖暖的,他抑制不住激动心情,推开了里间的门:“妈,我回来啦。”
举目望去,徐忆兰眼前灿烂一片,高高大大的长子出现在面前。她拖着两条酸麻的腿迎向儿子:“天佑,我的儿子。”母子俩悲喜交加,拥抱在一起。
“妈----都怪我。。。。。。”天佑难过地说不下去了。
“孩子,我的好孩子,怎么。。。。。。怎么能怪你呢。。。。。。”忆兰的声音哽住了,好一会儿,她接着说,“。。。。。。你受了多么大的委屈,遭了多大的罪呀!妈妈伤心呀!可是又没办法救你,心里就更伤心,更难过了。”
望着母亲孱弱的身体,显然大病初愈,天佑心里难过:“妈----你的病好了么?。。。。。。”天佑还想询问母亲的病情,但是他的声音却憋在喉咙里出不来,只是不安地望着母亲苍白的面庞。
看到儿子难过的样子,徐忆兰强忍住泪水,佯装笑脸:“没啥,人哪有不生病的?现在已经好了,不要难过呵。”她不再谈自己,而上上下下地端详起天佑来,发现儿子额角那道紫褐色的疤痕:“啊!这是他们打的?怎么这么狠毒呀!”
天佑笑笑:“已经好了,不疼了。妈,你放心好了,我没落下残疾。”
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