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见他来了,连忙避让到一边,管仪靠着门框闭了闭眼,浅声慢慢道:“有什么事吗?”
阿植见他这模样,气焰又消减了下去,低了头道:“没什么,许久没见你了,觉得很是想念。”
管仪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淡笑。他压了压眼角,又闭了闭眼,忽然抬了手去摸阿植的头发:“会没事的。”
阿植的目光忽然掠过他袖子一角,一抹血迹似是刚刚才留在上面,仍是鲜红色。她神色微变了变,往前走了一小步,伸出健康的那只胳膊单手抱住了管仪。
如果能分一半寿命给管仪,她也是愿意的。
管仪闭着眼睛皱了皱眉,他忍下喉咙口的血腥气,半晌才道:“兴许,我去不了南州了。”
阿植想起自己前阵子的抱怨,心里不由得难过。她不能要求管仪太多,他也有自己的局限。
阿植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良久,又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我在等泽越出发,兴许过几天就要离开庆州了。”
管仪垂了垂眼睫,半晌才说出一句:“多小心。”
阿植觉得他不能站太久,便要扶他进去休息。哪料管仪猛地一阵咳嗽,血都咳到了阿植的衣服上。
阿植的心一紧,眼泪就忍不住滚了下来。她示意宫人将管仪扶进去,自己则站在外面,等他进去之后,便转身走了。
有时候人希望自己死得体面,而不是在众人的怜悯与嫌弃中离开人世。管仪病到这样的程度,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反正是死于床榻的命,不如看看自己还能走多远。
阿植相信,管仪终有一天会到南州,正如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也会走上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路。
告别管仪之后,阿植回到住屋看了看,却发觉并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不管容夫人同不同意,她都去意已决。若是等到泽越走的那天她还没有能够出宫,那么就想办法混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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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快得如流水一般,她出宫变得遥遥无期。这天她醒来时照例揉了揉小腿,从脚踝到膝盖,已经好多了。右臂在结痂,虽然不能乱动,却仍然好过前些日子一碰就疼的状况。
桂嬷嬷替她探听到泽越下午便要随船队去南岛,阿植便收拾好了敕命以及地图,随时都可以离开。
桂嬷嬷见她这模样,心知她想要离开,便索性打算帮她一把,她说今天又有一批宫人要离开了,约莫是在正午的时候,阿植可以装成离宫人员先行出去,然后再做打算。
阿植蹙了蹙眉:“可每天都会清点出宫人数,核实准确了才准许放行,这……”
然桂嬷嬷同她道:“奴才在宫里过了一辈子,已不打算出去了。”
阿植垂了垂眼睫,伸手握住桂嬷嬷的手,她却往后缩了一缩。这位老人服侍了三代人,到头来,却……
桂嬷嬷道:“庆州王宫对于奴才而言乃是最好的归宿,奴才如今即便离宫,也无处可去了。”
阿植沉默了会儿,将几件东西收拾好,看着时辰还早,便打算再去和管仪道个别。他这些天一直闭门谢客,就连容夫人前去探望,也被婉拒在殿外。
阿植知道自己在这场赌局里越走越远,势必会与想要远离这场赌局的管仪分道扬镳。
可她还没来得及到管仪的寝殿,桂嬷嬷便匆匆赶了上来。阿植转过身,看着一脸焦急的桂嬷嬷蹙了蹙眉:“桂嬷嬷有事么?”
桂嬷嬷伸出手去,摊开了掌心。
阿植对于小暗条这样的东西分外敏感,她连忙拿过来,从细竹管里将纸条抽出来,迅速展开看了一眼。
她神色骤变,拉近了桂嬷嬷问道:“谁送来的?”
桂嬷嬷神色也颇紧张:“奴才方出门,便看到有人从上头丢了个小东西下来。”阿植连忙看向屋顶,然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厚厚的云层压在宫殿之上,显得分外压抑。这天气怕是要下雨,若是天气骤变了,那船队一定不会出发,她可以多出时间来查清楚这个字条是谁送来的。
她不能轻易跟着船队走了,送字条的人告诉她梅聿之根本不在南岛,而就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庆州天牢。
阿植要被逼疯了,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谁会送这种字条?!
她快步往管仪的寝宫走,头顶的天空慢慢亮了起来,这一场雨,看样子是不会落下来了。阿植咬咬牙,到了殿门处,又遇见上回拦她的那个宫人。管仪依旧是任何人都不见,她也不例外。阿植狠下心,站在殿门处对着里头大喊:“管仪你出来!”
里头毫无动静,阿植握了握拳,又喊道:“你不出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说罢作势就要去撞柱子。那名宫人连忙去拦她,她对桂嬷嬷使了个眼色,便狠狠地一脚踹了上去,桂嬷嬷一把暂拖住那宫人,阿植便推门冲了进去。小腿处的旧伤隐隐作痛,阿植压下眉头,直奔管仪的床榻。
管仪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阿植的心一阵抽痛,她过去摇了摇他,伸手慢慢搭上了他的额头,再缓缓往下,却没了鼻息。
阿植的手僵在那儿,眼眶酸胀得发疼,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强作镇定地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克制住微微发抖的手一脸沉静地坐在床榻旁的软垫上,对着刚刚冲进来的宫人道:“去喊容夫人过来!”
那宫人明显是被她给吓着了,看了看榻上的管仪,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阿植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嬷嬷道:“桂嬷嬷,去找容夫人。”
桂嬷嬷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却立刻转身出去了。
阿植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绪,左手握住匕首,慢慢伸出受伤的右手,去握住管仪冰冷的手。
这是她头一次,看着一个人死去。前几天还有着气息的一个人,就这样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具尸体。她和管仪之间再没有交集,从此对于他,只剩下微乎其微的记忆。
她的心仍是一直抽紧着,仿佛是被极寒的天气给冻得化不开。她谨慎又克制地哽咽了一声,却又生生将哭声咽进了肚子里。预想过无数次的结局,如今摊在面前,却仍旧不能接受它。
她脑海里闪过一瞬的混乱,那微妙的空白让她觉得难受。容夫人来得比她预想中要快得多,方听到脚步声,她便警觉地将匕首顶着喉咙,站了起来。
容夫人本是快步走过来的,结果却倏地停住了。她身后跟着的两名宫人,显然也有些发憷。阿植环顾四周,狠下心道:“其余人都出去!”
容夫人佯作镇定地示意宫人都出去,并劝说阿植放下匕首。阿植听到殿门被关上的声音,盯着容夫人道:“第一件事,管仪去世了,我要将他带走。第二件事,告诉我梅聿之在哪里。”
容夫人却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笃定她只是吓吓人而已,便沉声道:“将匕首放下!”
“我没什么好怕的,反正都已经被亲娘抛弃,且到现在我的亲娘都不愿意承认我是她的女儿。”阿植冷冷看着她,“你不是无所谓管仪的生死么?你不是想将我们都利用殆尽,然后说你是在周全么?你到底求的是哪门子周全?为什么我
60、置之死地而后生 。。。
从头到尾看到的都只是一个想尽办法顾全自己的利益,不顾子女死活的母亲?!”
容夫人有些被惹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如何不知道?”阿植握紧了手里的匕首,“那我便告诉你,管仪死了,他死了!你听到他死了都懒得动容么?是因为他不再有价值,因而你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活着也是被你摆布的命,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阿植脖颈处已有血珠冒出来,她冷笑笑:“想想还是死了好,你就再没必要瞒什么,也不必内疚了。不过也兴许是上辈子我们欠了你的,以至于这辈子哪怕早早离开都不想还这个债。”
匕首一点点往里压,阿植已经觉得很痛了,可她没有勇气继续往里扎了。这样的压迫感和濒死感让她突然明白,原来以前问的那些问题多么愚蠢。日复一日忍受痛苦与枯燥活在这个世上到底为了什么?原来逼迫自己到了这样的地步,才会发现自己有多么渴望活着,又有多么畏http://www。345wx。com惧死亡。
此时阿植突然听到推门声,她握紧了匕首看向门口,容夫人亦转过脸去看了看。承睫快步走过来,看着阿植道:“你想要什么?”
阿植决定赌一赌。她道:“梅聿之被容夫人扣了个莫名的罪名关在庆州天牢里,我要见他,且要求彻查此案。另外,管仪入殓之后,我要带走他的灵柩。”
每个人听到管仪的死讯都无动于衷,是因为预设的悲伤持续了太久,到了真正到来的这一刻,反而有缓下心的释然么?阿植觉得十分难过。
承睫不急不忙地问道:“那么,孤凭什么要答应你?”
阿植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我有朝廷的敕命。”
容夫人的脸色倏地变了变,承睫压下眉头看着她,良久给出一句:“你随我来。”
阿植不晓得该不该信任他,但她没得选择,只好跟着他走了出去。阿植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匕首,走在承睫后头时,却忽然听得他道:“若是你死了,即便救出了你想救的那个人,对于他而言,这会更没有意义。”
废话!她自然不是要寻短见。阿植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承睫忽然停住步子:“孤说过,关于上一朝的恩恩怨怨,我未必知道,也不愿意知道。若是朝廷敕命,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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