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坊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十里长街的花灯将人间照亮,门楼前的百戏歌舞锣鼓铿锵,人们的欢声笑语沸反盈天。仪仗队的到来忽然令东坊的喧嚣声一波接一波地平伏下来,人们都安静了,我急忙命人到前方宣告不必见礼,一切如常。
不多时,欢呼声响了起来,一浪高过一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和书金屏都有点尴尬,这些百姓虽然好心,可毕竟漏了文晴湖。我偷眼瞧着文晴湖,看到她只是静静地微笑着,并无不快的样子。可是这总不是个事,于是我急忙向身边的小太监使个眼色,小太监心领神会,小步跑了过去。
不久欢呼声中终于出现“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声音,我才松了一口气。文晴湖笑了笑,向我道谢。
经此插曲,我难免有些杯弓蛇影,生怕又出现什么尴尬事,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等我和文晴湖、书金屏融入平民百姓中间之时,上下都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我们是当真放下身份与民同乐,仅有几个护卫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我命人向群众传达不扰民的旨意,大家尽管各自活动,原来干什么的,就继续干什么。
幸亏有执金吾帮忙维持秩序,东坊很快就恢复了日常的热闹,只有少数人依旧好奇的跟随着我们。护卫收到我们的命令而没有特意驱赶他们,于是我便驻足向这些人问话,不知不觉将书金屏和文晴湖晾在一边,自顾自和他们谈笑起来。
直到文晴湖不着痕迹拉了我一拉,我才醒悟冷落了妻子,只好让人们各自散去,还不忘戏谑地跟他们说:“我也没办法,我的两个老婆——”话还没说完,书金屏的目光已经瞪了过来,只好把剩下的言词吞到肚子里去了。
待到众人尽皆散去,我方才得空和书金屏、文晴湖携手并肩前行。众人的欢乐热闹尽收在眼底,我却觉得握着文晴湖和书金屏的手非常温馨,感慨道:“像这样子和你们并肩走在街道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是十一年。”文晴湖温和地微笑着。
我笑道:“要是每年都能和你们出来玩就好了。”
“等天下太平吧。”书金屏回眸露出了明艳的笑颜。
“那样的话,明年应该还可以和你们一起来了。”
书金屏和文晴湖均都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我们一面走,一面观看沿途店面、摊子摆出的花灯,灯谜等玩意儿,看到不少小孩子一边拍掌一边转圈跳舞,里面有一个小孩蹲着捂住了眼睛,外头还有两个孩子。
只听儿童们唱道:“北地有紫城,紫城有皇宫。有凤天外来,有凰双舞空。中央起高楼,楼上有人愁。凤凰相和鸣,两处栖梧桐。左边东皇后,右边西皇后。凤兮求其凰,今儿去哪头?”
我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听了半晌,我率先开口说:“过了这么多年,还在唱啊?”
随着歌谣的最后一个字结束,小孩子们停止了转圈,圈子外头的一个小孩子悄悄地来到中央捂着眼睛的小孩背后站住,转圈的孩子们嘻嘻哈哈笑着问:“后面是谁?”
捂着眼睛的小孩喊了一个名字,然后转头,大家拍手,乐了:“错了!错了!又猜错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啦!”
捂着眼睛的小孩沮丧地再度蹲了下来,转圈的小孩再度转了起来。
“嘿——原来是这样的游戏啊。”我正看得有趣,忽然瞟见书金屏和文晴湖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都想什么呢。
文晴湖道:“或许是我想多了。”看我纳闷,她又温和笑道:“历史上不是有很多一语成谶的童谣吗?虽然大多都散佚了,不过还是有好事者记了下来,所以我们才有幸得窥当时的天意。”
“你们刚才想的就是这个?”
书金屏道:“我也和姐姐想到一块去了。不过如姐姐所说,或许是我们想多了,这童谣应该跟我们没有关系吧。”
我此时却被勾起了兴趣,笑着跟她们说起了故乡的谶语典故,比如秦灭时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汉朝黄巾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安史之乱的“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人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等等。
书金屏一边听一边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么多。”
“那是历史老师在课上讲的,不然有谁愿意听课啊?”我有点不好意思,当年确实没怎么听课来着,可一听老师讲题外话的时候都来了精神,以至于这些小故事记得比书上的教条还要滚瓜烂熟。
我们一面说笑,一面走到一家书画店前,为精巧雅致的花灯所吸引,不禁走了进去,瞧见内里有数把扇子堂而皇之摆了上来待价而沽。我们都愣了一愣,两两相对,想起了当年的一件事。
店子的主人出来殷勤接待,看到我的样貌后,呆了一呆,好似认识我的样子,忽然向我拜了三拜道:“恩公,这屋里的东西,只要你看上眼的,尽管拿走,本店不收钱。”
我笑道:“我不记得对你有恩啊。”
那店的主人也笑道:“恩公可记得数年前的冬天为卖扇子的人画画的事?”
我“啊”了一声,笑道:“想来是我给你画的扇子全卖光了。”
“自然!自然!幸好在下机灵,留了两把。”主人也为自己的眼光得意非凡,笑道:“如今已经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了。”突然,他领悟了什么,忙不迭地要向我跪拜。
我急忙伸手拦住,笑道:“我今天来只是为了玩的,已经对外有令不许扰民,我作为天子自然也要遵守,店家不必多礼。”
主人又惊又喜,当即起身道:“不知恩公可愿意留下笔墨好做纪念呢?”
我当即回头对书金屏和文晴湖笑道:“这人果然机灵啊,今天也有这样的家业了。”
书金屏和文晴湖也掩嘴笑道:“是,能想得到在冬天卖扇子,怎会久居于人下呢。”
我欣然同意主人的请求,一面笑,一面在店子的主人的扇子上作画,拿到了一把团扇,沉吟起来。
书金屏看我捏着团扇久久没有动作,便出声询问:“夫君怎么了?”
“我想起了和团扇有关的诗词,觉得有些不太吉利。”
书金屏来了兴趣,笑道:“好久没听到夫君念诗了,何不说来让我和姐姐听听呢?”文晴湖在一旁也微笑着点头。
我倒有些为难了:“听了可别怪我,批评我说什么不祥、不吉利的话来。”
书金屏忍着笑道:“好,不说。”
“团扇自古历来象征怨妇愁思,我记得第一个写团扇的是汉朝的一位才女。不过我记不全,只记得唐朝的一位诗人写的诗,我还蛮喜欢的,叫做《赋得妾薄命》,这首诗是这样写的。”我一面摇动团扇,一面吟道:“草绿长门掩,苔青永巷幽。宠移新爱夺,泪落故情留。啼鸟惊残梦,飞花搅独愁。自怜春。色罢,团扇复迎秋。”
书金屏和文晴湖听后默然不语,半晌书金屏道:“这听起来像是宫中人的口气。”
“就是拿宫里失宠的妃子的口气写的,虽然本意好像是说诗人怀才不遇来着。”我说着说着,猛然记起这里可不是独处的皇宫,而是外面,不禁瞥向一直垂手在旁等候的店子主人。
店子主人倒也机灵,笑道:“在下可是一点都不懂了,豆大的字也不识几个,更别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了,才听过马上就忘,不知得罪多少人了。我家娘子还老拿我这个说事呢。”
我笑了笑,画了几只灵动的兔子,本想写《茕茕白兔》,正欲下笔,又觉得不妥,左思右想,还是在兔子后面划了一圈,权作明月,写下更为常见的祝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明月”。
店子的主人喜出望外,连连谢恩。我则笑着和书金屏、文晴湖各选了一盏灯,走出了大门,重新走入人流中。走了一会儿后,书金屏方才问我当初本想写的是哪一首,后来写的又是出自哪里,我便笑着将《茕茕白兔》和《水调歌头》念给她听。
“夫君想家了?”
我怔了一怔,呆然地看向天上的明月,半晌方摇摇头道:“今天又不是中秋节。”
书金屏也未再问,和我们到边上的摊子又继续观赏花灯起来,并将手里的和摊子上的互相比照,评其优劣。虽说宫里还有更为精巧的花灯,可提着自制的花灯走在闹市中暗自和他人竞相比赛,却另有一番情趣,非是宫中可比。
此时我抬眼检查周围的护卫是否到位,生怕喧闹的人流又把我和她们冲散,忽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正款款向我走来。定睛细看,居然是关心;她的丈夫原朝散大夫卢正时如今已经升任谏议大夫,这会儿恐怕还在麟德宫喝酒呢。
等到关心来到眼前,我笑问她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关心回头示意我看向后面,那里还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一同看花灯,后面不远处还有几个小厮、随从,她说:“听闻三郎今日会出来与民同游,关心可是特地出来等着见三郎一面呢。”
我笑出声:“你这样说,金屏她们可是会误会的。”
关心也看到书金屏和文晴湖,盈盈施了一礼,书金屏和文晴湖只是颔首作为回应。
关心此时才笑着回答道:“臣妾昔日突遭不白之冤身陷囹圄,万幸得到三郎救助,迄今尚未当面道谢。今日才得此机会,特地过来向三郎道声谢。”
“当年你不也帮了我许多大忙吗?这点小事又算什么。”我笑着摆手,多少有些郁闷地说道:“该道歉的是我才对,若不是因为争夺这个皇位的话,关心又怎么会被牵连进来?”
关心道:“这不能怪三郎,天子之位本应属于你,是他们太过贪心了。”
想起楚王和燕王,我苦笑了,他们未必就是贪心,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找不自在。于是我对她们说:“你们没见过面吧,趁这个机会好好聊天怎么样?”
“夫君要做什么?”书金屏随口问道。
我指了指前头正在举办的书画大赛,兴高采烈地说道:“我要匿名参加,看看能拿第几名。你们慢聊。”说着,脚步已经迈了开来,将三人留在后方。半个时辰后,我一举夺魁,不禁得意非凡,顾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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