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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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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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自己跟悦离的事情,他从来都是语焉不详,她也不打听,只知道悦离于他,是块烫手山芋,让他挠头,她只附和道,“我也是这么说,情愿让她搬回来住,大家倒省心。她又不肯。”

  “搬回来?”他顿时失去了耐心,方才因找不到大哈苏而生的颓唐,化为一股闷火,一下子燎开了伪情的薄纸,唇齿间像含了刀片,“我早跟你说过,有些事情你不清楚,就不要管,搬回来,这主意真不知是为了谁,说是为她,她不乐意,更不会领你的好;说是为我,那才真是好心办坏事。福晋那边,恐怕又要嫌你多事,连带说我歪心不办正事,说来只是句客套,可谁要你多这个嘴!”

  扇儿起初自觉失言,只受着他这般连珠炮似的数落,胆战心惊,慢慢又觉着委屈,竟至于落了泪,在一旁抽搭,允禩也觉得火发大了,不得不哄,转到画案边上拿了那方帕子递过去,扇儿见他这般便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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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悲辛,细想这事上,自己实在无过,却两头不讨好,她本意是他们都好,唯独自己碾碎了骨肉也使得,只是没人领她的好心,反而都挤兑她,她实在委屈,于是哭得越发凶了,帕子也不接,说道,“你以为我愿意说这话?福晋吃味儿,我就不懂吃味儿么,那除非是石头心肝。这么多年,把心剜出来,这是为了谁呢,我又不懂你们的糊涂账!”

  允禩那递帕子的手又收回去,他从没见过扇儿争风邀宠的样子,不禁愣了,原来这一切皆源于她对自己有情!他早已忘了,或者早已习惯这一切的理所应当。这情景恍如梦中,她鼻涕眼泪流得一塌糊涂,仿佛压抑了太久的倾泻,让他觉得可怜。他张开双臂,想想怎么个位置,然后小心抱住她,耳语道,“要哭倒长城去么,磕碜死了。”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呸呸,什么混话,不吉利。说了不算的。”

  他替她拭泪道,“以后切莫说这些有口无心的话,岂不知听者有意,这些事统统交给我,眼下她住在那个胡同也不周全,”他长舒口气,像是在下决心,“我倒有个万全之策,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她在他怀中猛然一抖,“你就……你就饶了何丫头吧,这孩子命苦,况且她也没有坏心。”

  允禩愕然,“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是我恩师的遗孤,你当我会算计她?”随后亦觉出自己的颓唐,莫非真是争心太重,末了连亲人都惧怕自己了?

  宝琪一双花盆底踏在地上,总是金石铮铮,在允禩头脑中仿佛初见时那两根马钉从来没有拔出来过。扇儿松鼠似的从他怀里钻出来,倒是比他利索。他倒不愿意避,多大岁数了,还像捉奸一样,太没面子。宝琪的眼睛依旧铜铃那么大,瞪起来悍然作色,让人看一眼就怕被划伤了。她也是急着有事说,没防备,几乎都要开口讲话,见这一幕,便把嘴边话咽回去了。

  “呦,今儿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他叫唤得伤情你泪雨麻,勾出你的魂来?可是大白天呢!”宝琪白过一眼,扇儿趁机从旁边溜过去,宝琪反倒笑了,“真是奇了,你跑什么,你们又不是偷人养汉,该走的是我。”

  扇儿被臊得急了,想争辩几句,回身让宝琪见着一双哭红的眼,便又打趣起来,“还真是那一出幽媾,哭得正热闹。”

  允禩一听她的声音,心里便不痛快,再加上之前胡顺的禀报,更觉得这女人只会给自己闯祸,心中埋怨她,冷冷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她又没招你……有正事说。”

  宝琪见他爱答不理的,以为是自己臊了扇儿让他不快,心下更是气恼,阴阳怪气道,“没正事,就是有,也没你们的正。”

  允禩觉得丧气,一股劲坐在画案后边,有气无力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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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正的斜的,我们都不说,横竖由着姑奶奶的性子耍,就是了。”

  宝琪见他与扇儿一气,更是不依不饶,“你们说的正事斜事,反倒来编排我,什么张致!我这边一天忙到晚,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口舌,在你眼里都是耍的,索性我不耍了,撂挑子爱谁谁去。”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不住地点头,“也好,各人业障各人担,死生聚散都是迟早的事,倒不如悬崖撒手的干净,免得彼此相累。”

  她诧异这话,奋力压住业火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边扇儿接过玲玎递上的茶,随手把小丫头们都屏退了,赔笑递给宝琪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犯不着,倒让下人笑了去。”

  宝琪仍旧瞪着允禩,他却不理她,她更烦,把扇儿手中的茶碗随手推了去。茶水泼出来,洇湿了何焯的秋山红树图。允禩神经般地一把抄起来,拿袖子拭着上面的水渍。宝琪亦吓了一跳,因为他的为人永远是温吞敦厚的,没想到也可以迅捷起来,宛如一个等待狩猎的野兽,时机到了,便会一举出奇制胜。她迎着他怨怒的眼睛看向那画,偏偏只看到悦离的藏印在上面,便觉得将事情了然于胸了,“哦,怪不得不跟我过了,”又转向扇儿道,“怪不得你哭,原来是哭她呢,”她气得说不来话,喘了好一阵子,“没心肝的蹄子,我养大她,就是为给你做姘头来挖我墙角么,原来你们三个才是一家,和和美美,只差我没了,好没人挡你们的道。好,好得很,岂能趁了你们的意!”她说罢摔门而去,扇儿刚放下茶盏,气得没法,看着允禩,他却不追亦不理,只冷冷卷起那幅画,系好了放进匣子里。片刻后,下人进来回禀,福晋回了娘家。

  宝琪下了轿,安亲王府家丁自来相迎,天色向晚,恰恰起了阵风,卷起一片沙土,她抬手略挡挡,腰门上一盏灯笼给吹了下来,跌到地上摔破了。她含着哀怜看了眼,心头阴霾阵阵,想着娘家早已不是外祖父时候的光景,舅舅吴尔占好歹把爵位世袭罔替下来,却不复从前盛世。她曾是家族的一个指望,如今也已尘埃落定,又或者,输了局,便是非生即死。

  进到明堂她吓了一跳,安亲王府如临大难一般,上下人等一律聚齐,丫鬟嬷嬷、管事小厮,跪的跪,哭的哭,叹的叹,角落竟还摆出了铜盆烧冥纸。宝琪看明白了,气不打一处来,呼道:“这是给谁活出丧来,还不都给我散了!”

  安亲王福晋禧芝正坐着长吁短叹,见外甥女来了,一个激灵迎上来,一张嘴果然是矮老婆声高,“我的小奶奶,你可回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娘几个都没脚蟹似的,就单等你来。”说罢又踮着脚张望,“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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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甥女婿没来?”

  宝琪不理这句,仍旧埋怨道,“没主意就烧纸?我要是再晚来一时半刻的,岂不是连棺材都预备好了?”禧芝后面跟着宝琪的表哥色尔图,见状忙张罗着把仆人哄散了。

  “这不是,赶上你姥爷的忌辰,本来是要烧年的,刑部就来了人,要拿了你舅舅跟表哥去问话,谁还顾得上烧年的事儿,结果没两个时辰,人又给放回来,这不又张罗着拿出来烧。”

  宝琪冲色尔图道,“表哥,到底怎么回事?”

  色尔图倒有几分顾忌自己的额娘,仿佛她是随时会爆的球,“也没什么大事,你去问我阿玛就知道了。”说罢引宝琪朝前走了几步,低声道,“是为圣祖爷那时候李煦在苏州买歌伎的事。”

  宝琪一惊,继而松了口气,“我当是哪桩,也不是什么大事。”

  色尔图沉着道,“话不是这么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上头存心整你,这只是个由头罢了。”

  她于是问道,“舅舅呢?”

  禧芝插嘴说,“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让进。我们怎么不怕啊,色尔图没主意,他心里有数啊,上面什么意思,是杀是剐,他倒是说句话!”

  宝琪素来瞧不起这位舅母,见识短又压不住阵仗,却只会犯浑,于是嘲道,“这会子就是抄家,你们也备齐了。还嫌旁人整的不够怎的,自乱阵脚!”

  禧芝心里怨怼宝琪已久,却也忌惮三分,便没了话。宝琪无心盘桓,便来书房寻她舅舅,吴尔占端坐在虎皮褥子上一心一意擦着神虎枪,那黄铜枪管已经锃明瓦亮,反射出一道暗弱的金光,横在他清癯的脸上宛如一道伤疤。

  宝琪问道,“舅舅,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尔占抬头看她一眼,那双青灰眼珠已浑浊了,继而又专注地擦拭,讲起话来,仍旧是一板一眼的兵士垂范,“他们问,康熙五十二年,苏州织造李煦花八百两银子买的那几个女孩儿是不是在我的府上。”

  宝琪疑惑,“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偏生又提起来?事隔经年,证据又做不实,岂能判您认了?”

  吴尔占低沉道,“哪有那么简单,刑部既然已派人纠察,就说明已有了人证的口供,我只说,那年府上仆婢缺少,人手不够,确实是买过几个南方丫头,隔了这些年,嫁人的嫁人,典身的典身,都已不在府上了。他们又问,当年李煦刚升任苏州织造,而我远在盛京服职,跟李煦不相交通,必然是假人之手朝李煦买人的,那个人是谁。”

  “他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他细端详着那杆枪,“这还不明白?深文罗织,诬蔑构陷,累加罪名,徐图除之。”

  她忽然醒悟,“他们是冲八爷来的?!他们要借这件事除掉他。那您也据实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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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尔占忽然笑了下,“招什么?说我外甥女婿,钦命的廉亲王,暗中让李煦从苏州买来女子,又被外甥女拿来送到我府上?”

  她迫不及待地问,“那皇上会怎么发落他?”忽然又觉出吴尔占似乎在打趣,于是转了念头,直白道,“不,不不,舅舅,这事咱们好商量,不管这事终究落在谁头上,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你们都还有救。可是廉亲王不能倒,如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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