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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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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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广治说,你组群英社,曾言合力共智,另开天地?”

“何广治说,你曾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你辈此业,也如过蜀道,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何广治说,你不仅笼络人心,还领着县学生员谙号令,习战阵,蹴鞠斗冲,变县学为军营,皆为他rì起事?”

也不知真是何广治说的,还是司理参军自己的发挥,总之抓着只言片语,大肆歪曲。王冲摇身一变,成了带着县学生员准备改天换地的大逆首。

王冲答道:“王冲组群英社是兴文事,治文进学从来都是越行越艰,自有过蜀道之喻。正心尊圣贤,以求君子之德,对学问未成之人来说当然是另开天地。”

“县学cāo练蹴鞠,也是王冲职分所在,朝廷十年前便有诏,要太学生员习shè,君子若能文武双全,便是朝廷所幸。即便县学作了军营,又有何罪?以此言王冲有异心,王冲不知此异从何而来?”

司理参军问什么,王冲答什么,态度端正,语气平静。非但司理参军神sè越来越尴尬,左右胥吏皂隶都一个个斜眼歪眉。

这是什么事?靠着丁点人言孤证,就要把神童兼县学学谕,正声名大噪的弱冠少年打成谋逆乱党!?

大概觉得再照这个路数问下去,不仅毫无所得,还越来越荒唐,司理参军匆匆转了话题。

“你所学出自谁人?”

“你父是洛学弟子?有何言说?”

“你父平素与哪些人交往,又谈论过甚么?”

这一连串问题丢出来,王冲冷笑,果然如此。

之前他不仅跟宇文柏鲜于萌忙着准备杀手锏,还跟父亲王彦中讨论过这事。

卢彦达给他扣一个组党谋逆的帽子,他王冲根本就戴不起!这顶帽子是虚的,真正目的,怕还是要以他王冲为突破口,拉出更多人来。

“邵伯温、宋钧、王昂,他们与你言过何事?”

当司理参军问到这个问题时,王冲心中又一个疑惑有了答案。

卢彦达是怎么转了心思,要将华阳县学这架功劳梯丢开,以生员谤讪案为梯子,兴一场旧党谤讪大案的?

原来是晒书会……

心中豁然,面上依旧平静,问什么答什么。父亲那三人众的酒话当然不会吐露,但洛学弟子,道学根脉的事实,王冲也不讳言。朝廷禁的是公开授讲,可没办法禁到私相授习,更做不到把洛学、道学以及君子小人论等名词和内容列作敏感词,一见就变星星。

至于跟邵伯温和宋钧的言语来往,以及跟王昂的辩论,王冲更没必要隐瞒,这是大庭广众之下的事,当事者非他一人。

这几个人扯出来,王冲更是心中透亮,这卢彦达的企图可真是不小。原本只是县学谤讪案,卢彦达却能联系到晒书会,看到将成都旧党挖出来的机会。而他王冲在这一案里,作用就是柄扳手。

听着王冲一一道出与这些人的交往,司理参军看起来很满意,似乎对他来说,交往的内容是什么不值得关心,只要能经王冲的口证,攀出这些人就好。

问询持续了接近一个时辰,吩咐下属将王冲送去司理院班房关押,司理参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忽然觉得王冲从头到尾都平静得吓人,很是怪异。

“弱冠少年,还不知此事的厉害,只当是谋逆案。哼,你逃得了这谋逆之罪,却逃不了党锢之祸,谁让你牵起了这一班旧党呢……”

挟着笔录卷宗,心中浮着淡淡的怜悯,司理参军作了脑补。他匆匆出了司理院,不多时出现在西园的提学司署衙里。

“蜀地偏安,旧党云集,隐有别立苗头,与朝政相抗之势!当年西京故事,不容在蜀地重演!某赴蜀前,太师便有此言。”

成都府路提举学事卢彦达很年轻,不到四十岁,身形削瘦,肤sè黢黑,五官轮廓一看就是福建广南一带的人。一双狭长细眼jīng光熠熠,让整个人显得如刀子一般锐利,只是个选人的司理参军在他面前,有一股置身罡寒的感觉。

“开一场晒书会,人人皆言道学,皆言程伊川,在场诸官非但无人果决论罪,竟还容那邵伯温护人!”

“华阳县学,一班草草而聚的学子,竟敢在公试里肆言无忌,可见蜀中守臣荒治到了何等地步!或者……守臣本就心怀宿怨,刻意纵之。”

“我虽只掌学事,也有纠一路政风之任。漕司不敢言,我学司来言!这一案,便劳贵司秉正而行!”

司理参军也是通过提点刑狱司刚与卢彦达搭上线,知交不深,卢彦达用的是场面腔调,并未直白道明。但他听得心中透亮。

新旧党争斗了几十年,到得今rì,表面上看,新党已不新了,以蔡太师为魁的新党早已主宰朝政多年。而旧党随着元佑党禁以及随后的元符党禁两次整治,似乎也已烟消云散了。可实际上,当新党独占朝堂时,失去了根干的旧党却散于朝野,主宰了天下士林舆论。

眼下这位官家,自践祚起就一直周旋于新旧两党之间。最初年号“建中靖国”,就是想调和新旧。没多久就转为崇宁,绍述先帝之政,锐意进取,立元佑元符党禁,到大观时,旧党已在朝堂彻底失势。

可靠着士林舆论,旧党先是借星变造势,再攻吁钱法、边事,虽未入朝堂,却也让新党和官家焦头烂额,不敢不正视其存在。眼下已是政和五年,仍然未改年号,这个“和”,看起来还要和下去。

在这期间,不断有偏向旧党,或者政争失意之人出外,蜀中就成了这些人的群聚之地。就说许光凝,虽非纯粹的旧党,却也算偏向旧党之人。

晒书会乃至华阳县学两事,在敏感的卢彦达眼里,就成了蜀政偏离朝堂的污渍。而卢彦达本是福清人,与蔡太师乡贯不远,自然有心办下大事,入了蔡太师之眼。

想到提点刑狱、成都府通判等不少人已上了卢彦达的船,不然这一案根本就转不动,司理参军想得通透,小意地道:“提学说得是,下官看,这成都,其实已有昔rì西京之相!”

昔rì王安石变法,司马光、文彦博等旧党中坚聚于西京洛阳,rì嘲夜讽,为新党大患。司理参军这一说,将此时的成都比作昔rì的洛阳,自是极度夸大,可立场就在这一语间表露无遗。

卢彦达欣慰地点点头,接过卷宗,略略一翻,笑道:“今次要换作我们烧许大府的匾额了。”

司理院班房倒算洁净,毕竟只是待审犯的临时拘留地,王冲寻着一处干燥的靠墙处,从自己的背囊里掏出绒枕和绒毯,将这片小天地布置得安安逸逸。此时他只算“门留”,也就是短暂的拘押,比门留更长一些的是“寄收”,都不是正式入监,因此不仅不必上刑具,随身物品也没怎么搜检。

班房里的犯人和看守看得目瞪口呆,王冲接着掏出一个怪异的半环枕头套在脖子上,又摸出一个小手炉,用火镰点着了里面的块炭,合牢之后丢进一个长长的木棉袋子,然后整个人钻进了袋子,扭着身子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满意地嗯了一声,闭眼休息。

这一连串景象下来,众人眼睛已经抽筋了。

“许光凝和王相公家也被牵连进来了,不必使什么力气,他们都得破开这一局。不过也不能光指望他们,毕竟他们很有可能只洗脱自己,把我们这些人当作牺牲品丢出来,所以……还是得看那东西能不能起效。”

王冲正在盘算着,就听脚步声不断,几人已经凑了过来,褴褛衣衫上,是张张目露凶光的狰狞面孔。

“且住,容我算一卦……”

王冲的手伸出睡袋,手上夹着三枚大观金钱,他早已作好准备。

【1:司理院是州府司理参军的办事所,大州府一般设左右司理院,与州府院(北宋末改称签厅)共为审案机构,司法参军所掌的法司为断案议刑部门。院虞候是这些部门的办事员,负责拿捕和押解人犯等杂务,而节级一名更为广泛,在这些部门里就是办事员的爪牙。】【今rì忙着工作,就只这一更了。】

第五十二章法不救人人自救

这作派一摆出来,凑过来的几人都愣住了。

“谁要算?算吉凶?罢了,就为你们所有人占一课。”

金钱铛铛作响,那几人却不敢再凑过来了。宋人有三好,好饮好赌好占卜,在平头老百姓眼里,会占卦之人比读书人还矜贵,寻常不敢得罪。

不过瞧王冲这年纪,几人还不太信,心头犯着嘀咕,就看王冲要耍啥宝。

“大过,栋桡,利有攸往,亨。九三,栋桡,凶……这是中下卦,还得了恶爻。”

却见王冲手法有模有样(跟顾八尺学的),卦辞随口道来(就只是易经原文而已),这几人顿时肃然起敬,本想夺王冲寝具的念头也打消了,都乖乖地静候下文。

“你们中一定有人将得破家之难……”

王冲这话出口,有人就嗤笑出声,已进了班房,个个都是破家之难,还用得着你算?这小子唬人也不会。

没等他们转念动手,又听得一句“且是直取无术,以至事曲。你们中有人定是讼告无方,反坏了事,正有大祸等着。”

见这几人脸sè变幻,眼中凶光消散,代以哀苦迷茫,王冲心道蒙对了。

这个时代的占卜之术多如牛毛,易占只是其中一种,还有什么星相、五行、勘面望气等等。但星相为朝廷所禁,其他方术上不了台面,易占是最流行的,蜀人擅易,也格外吃这一套。当然易占分支也多,所用经书学说跟王冲所学的易学,甚至是象数派易学都有很大差距,王冲这铜钱课放在专业占卜人士眼里,就是纯粹的蒙人。

可惜易学终究是易占的根脉,就如道家与道教的关系,凡夫俗子哪能分辨得这么仔细。再加上王冲自讼法一途入口,不被哄住的真不是一般人了。

所以,占卜只是掩盖,王冲既已料到入监,自然已有所盘算,而真正用来保证安全的手段,却是讼法。

这些人还算不上罪犯,多是应诉待勘之人。宋人善讼,不是汉唐时代的草头小民,愿意随意被揉捏。循着王法,总要抗争。只是并非人人都懂王法,大多得托知法人,尤其是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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