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善一挥大手,说道:“好了,别争了,范忠孝跟了朕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范忠孝感动得泪涕齐流,身子趴在地上哭道:“圣上……有圣上这句话奴才纵是千刀万剐也毫不后悔……”
代善又看着岳托,同时摸了摸自己斑白的双鬓,叹气道:“打败明人入主中原的宏图大业,以后还得靠你们……”
岳托忙跪倒:“皇阿玛春秋鼎盛,一定能入主紫禁城,君临天下。”
代善想到自己的年龄,表情有些沧桑,又问范忠孝:“你以前见过张问,他长什么样?”
范忠孝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怨毒,尖声道:“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整个一小白脸,是南人赢弱的典型,和英明神武高大雄壮的圣上一比,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代善将范忠孝的神色看在眼里,但并不体恤这个奴才的悲哀,反而笑道:“他割了你的鸟,所以你才这么说。”
“哈哈……”众满人根本不顾这个汉人奴才的感受,顿时哄堂大笑。
范忠孝心里委屈得慌,这种嘲弄让他的心坎冰凉一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激起了他满肚子的不服……可是,为了生存他只能逆来顺受,因为这里都是满人。
在尊严和荣华富贵之间,范忠孝觉得后者更好一些,他想着自己锦衣玉食之后,心态才平衡了一些。他忍住各种委屈,用阿谀的口气说道:“奴才的一丁点心思也逃不过圣上的眼睛。”
此情此景范忠孝的表现,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婆被别人按在床上奸|淫,自己却跪在床前不敢作声,反而要讨好地问:您舒服吗?
“哈哈……”代善满意地看了范忠孝一眼,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好了一些,他笑骂道,“狗奴才。”
范忠孝道:“是,奴才是圣上的狗奴才,别人家哭着喊着要做圣上的狗奴才还没资格呢。”
代善笑道:“悄悄这奴才,嗬嗬……咱们哪天要是把所有的汉人都驯服成范忠孝这样,也就功德圆满了。”
众满人纷纷附和道:“待我大清入主中原之后,驯服汉人非常简单,愿意自称奴才都就给饭吃,冥顽不化者杀掉便是。”
大伙儿都做着春秋大梦,岳托却沉声道:“范忠孝这狗奴才没有骨头,皇阿玛可别听他说……”
“朕自有分寸。”代善看了一眼岳托,又看了一眼范忠孝,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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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七一 降霜
天上的繁星地上的篝火,相应成辉。WWw。代善的大帐门口站着一整排白甲勇士,里面还亮着灯火。
大阿哥岳托身穿朝服头戴皮制暖帽,弯着腰走进大帐,只见他的父亲正坐在正位上看着一本线状册子。岳托忙跪倒在地,恭敬地说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起来吧。”代善放下手里的册子,抬了抬手说道。他没有戴帽子,此时看起来已然不如白天穿戴整齐时那么英武,火光下,他的皮肤显得有些松弛了,加上花白的辫子,仿佛骤然老了一头。
“喳!”岳托从地上爬起来,垂手立于一旁。
帐篷中除了他们父子俩再无他人,安静中显得冷清。代善用食指撮了一下放在黄缎桌面上的册子说道:“你知道朕在看什么吗?”
代善不只岳托一个儿子……岳托的言行十分沉稳,就算是很简单的问话,他也是顿了一顿,用脑子想了一下才答道:“皇阿玛日理万机,儿臣不知。”
代善忽然欠了欠身,放低声音说道:“《中兴新政》,明朝那边一个叫商凌的进士编撰刻印的。”
中兴是指明朝天启之后的年号,中兴新政自然就是张问最开始实行革新政策的一个重要步骤……代善在琢磨张问这个人。岳托心里一下就想明白了,但是他没有多言,依旧垂手立于一旁。
代善又问道:“朕仔细琢磨了一回张问干的这件事,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此与缙绅地主作对的政策居然没有让张问垮台,反而让他翻过身来,越来越难对付了,你说说看法。”
岳托看着地面想了一会,然后才说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明朝的中兴新政虽然得罪了很多人,但对人数最多的黎民草民有益无害,新政首先是得人心的事儿,就绝不会引起天下大乱;当时张问的主要敌人就是已经得利的大地主,他们的势力是很大,但是天下有更多这样的人:他们读书明理有能耐有野心,但因为出身等原因没能分到羹……
这些人巴不得从以前的旧权贵口中夺食,分享好处,自然会极力支持新政,借此上位,这就组成了新党,张问依靠新党压制旧党,借势成功而已。如今明朝的新贵就是那帮人。”
代善听罢沉吟许久,然后叹声道:“看来张问这个人倒不是善主……”
岳托趁机说道:“皇阿玛切勿受那些昏庸的人误导,一定要看清形势。儿臣以为,眼下在辽西走廊的实力明朝占有绝对优势,况且这地方活动不开,情况越来越严峻。儿臣叩请皇阿玛早下决断,迅速渡过小凌河,再图大计!”
代善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萨满图腾,沉声道:“鸟兽聚集在一起,因为有巨大的好处可以分享。一旦示弱,恐引起内部动荡。”
岳托道:“皇阿玛已称皇帝,是各族共主,谁敢有异心就是与我整个大清为敌!”
代善道:“朕自称帝以来,各旗各主满怀希望,不料如今却屡战屡败……但大部分都还沉浸在大清的强势里,所以朕在众人面前一直保持对明朝的强势姿态,是不想人们有所动摇。”
“皇阿玛带着我们打进沈阳、占领整个辽东、使得许多部落臣服,儿臣相信您一定会让大清保持强盛。”
代善看了一眼桌上的《中兴新政》,又看向帐篷外面的夜色,突然说道:“我们的敌人张问在想什么?”
……
宁远指挥司衙门,张问正放松身体歪坐在一盆火旁边烤火,周围几个穿红衣服的大员也正坐在旁边。
“东北的天气下凉得真快,夜里肯定打霜了。”张问看向旁边的一个红袍文官,那官员刚从西北那边过来。张问问道:“王御史,杨鹤最近在陕西进展得如何?”
那个御史嘴上一把大胡子,因为很少有机会能见到第一权臣张问,他的表情有些紧张,屁股也是轻轻挨着板凳,不敢坐实了。
“回张阁老,朝廷给了杨侍郎几十万大军,大部分人他都没调上战场……”
张问愕然道:“那他在干什么?”
“修水利,屯田,杨侍郎言认为先让大伙都有饭吃才能根本解决问题。”
张问脱口道:“效果如何?”
王御史道:“叛军主力已被压制在陕北一带,饿也快饿死了。”
“呵呵,那地方确实不好养活军队,要抢也没什么东西抢。”张问笑道,“当初我让杨鹤总理西北,就让他按照自己的方法办吧,我们也不便过多干涉,只要能平定叛乱就行。王大人远途劳顿,你先下去休息,我这里还有其他事儿要谈。”
王御史站起身来,抱拳道:“下官告退。”
过了一会,张问又看向熊廷弼道:“熊督师觉得建虏下一步会干什么?”
熊廷弼摸了摸下巴,说道:“松山大捷让建虏的粮草供应雪上加霜,加上我们的两个大动作:南线北压,增援锦州。对建虏的合围之势很快就能成为定局……这样的布局十分明显,建虏肯定很清楚。他们现在应该会考虑渡过小凌河,趁增援锦州防线的兵马未到迅速跳出辽西包围圈……”
熊廷弼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军机动素来缓慢,否则大军能赶在建虏之前布防锦州一线,那代善除了跳海真没地儿可去了……不过就算放跑了他们,咱们也能取得一定战果:辽西走廊将完全成为我军大后方,战线推进到锦州以东,直接威胁建虏占据的义州、广宁等地,夺回辽河以西的所有地盘指日可待!”
张问站起来,走到一副宣纸地图前面瞅了一会,回头笑道:“控制大小凌河之后,整个辽西如囊中之物耳。然后逼近辽河流域,辽东重镇辽阳、沈阳不远了。”
熊廷弼苦笑道:“以前咱们丢掉这些地方的时候一溃千里,丢得容易,拿回来却是艰难。”
“只要能歼灭或重创建虏八旗主力,咱们用大炮一轰,所有的城池也可以跑马般地很快夺回来。”
熊廷弼摇摇头道:“建虏以骑兵为主,一向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要想一口气吃掉他们谈何容易。”
张问收住笑容,“说容易也不难,围歼清军主力就在眼前。”
熊廷弼愕然,他皱眉沉思了一会,忽然抬起头说道:“您是说此时建虏不会急着渡过小凌河?”
张问点了点头。
熊廷弼“嘶”地一声倒吸口气,沉吟道:“现在朱部堂手里只有七八万人,既要防备锦州,又要河防,暂时还无法有效阻挡建虏渡河。站在建虏的位置上,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渡过小凌河,跳出包围圈,就食于义州,整盘战局又重新活了……下官实在想不出建虏不渡河的理由,张阁老何以认为他们不会渡河?”
“我猜的。”张问淡淡地说了一句。
熊廷弼无语。
张问看了他一眼,说道:“记得几年前的京师保卫战,代善可是不计伤亡一个劲死磕北京城。我猜这个人的性格放不开,‘妄念’很大。”
熊廷弼道:“阁老什么时候信佛了?”
张问道:“这几个月来,在辽西走廊发生了大小多次战役,代善没讨着两次便宜,他心里憋着一股气。眼下满清最大的问题是缺粮,只要粮草能够坚持到河水结冰,他们可不怕包围……解决粮草的问题还有一个:突袭增援锦州的部队,以战养战。”
熊廷弼点点头道:“这倒是要防着点,不过我军以车师为屏,建虏想破阵并不容易。”
张问道:“敌军骑兵战术机动很强,用突然袭击对付调动中的部队并不是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