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句打电话或交谈中的话也是难免的。他对门口的邓颖超吩咐:“你跟老乔谈一谈,怎
么能随便和人谈这类事情呢?”
总理这句话含了两层意思。一是乔金旺不该知道这件事,二是即便偶尔听到了,也
不能跟任何人说,就是跟邓大姐这样的有夫妻关系的老革命家也不能说。
见总理开始办公了,邓颖超忙把乔金旺叫走。
“你呀,你也不要太紧张。”邓颖超先安慰一句老乔,然后批评和自我批评一起说:
“总理呢,是严格要求。几十年都是这样,我了解。挨点批评就挨点批评吧。以后有什
么事情不该跟我讲的可以不跟我讲,不该知道的我也不问就是了,咱们都接受教训。”
正因为邓颖超能够摆正关系,保持独立的自我,各安其位,所以免去了周恩来许多
不必要的麻烦,并深得周恩来的信任。必要时,周思来敢于放心地托付邓颖超一些事。
比如他的办公室门上的钥匙和保险柜上的钥匙,一天24小时不离身;平时装兜里,睡觉
压枕下,起床时马上又装兜。邓颖超没有这两把钥匙。但是,一旦周恩来要出国,这两
把钥匙交别人不放心或不合适,他只交邓颖超保管。他相信邓颖超会像接受保密任务一
样把钥匙珍藏起来,不会暗去开门开柜。
记得有次出国访问,到机场时,周恩来想起钥匙还在兜里,忙装入牛皮纸信封,封
死后,交机要人员送邓颖超保管。周恩来出访回来,与邓颖超见面时,第一件事就是邓
颖超交还那个封有两把钥匙的信封。
周恩来笑着说:“嗅,你连信封也不打开检查一下?”
邓颖超说:“你怎么交给我,我怎么还给你。”
周恩来笑得更欢了,说:“我忘了告诉机要一声,这信封里还有我写给你的一个便
条呢……”
不久前看到一些老同志的回忆,江青是不该问的到处问,不该看的想方设法要看到,
为此跟机要秘书闹过脾气。与邓颖超比较起来,他们最后命运的不同,其根源首先不是
在于自身吗?
志同道合未必能为夫妻,性情相宜也只能提供好的感情基础。加深这种感情并使之
持久,毕竟还须双方的努力。周恩来属于妻子的时间很少很少,但他会温柔,善体贴,
懂关心,所以他可以在很有限的时间里,给予妻子最大的满足,这无疑是他们夫妻之间
关系亲密融洽的重要原因之一。
周恩来客人多,来谈话的,开会的,每天不断。他热情好客,喜欢朋友同事一道聚
餐。到钟点了,他习惯说一句:“别走了,一块儿吃饭吧,今天大姐请你们的客。”
周恩来习惯讲这句话是有来历的。
刚实行薪金制时,总理留客习惯说:“别走了,一块儿吃饭吧,今天我请客。”
这本是家常话,并没什么不对。可是,有一次客人都是几十年的老战友,这些人到
一起喜欢开玩笑,有事没多找点玩笑话气氛才显亲热。大家互相讲玩笑话,便有人说:
“我们到总理这儿来就像一群敲竹杠的。”
周恩来笑着说:“敲敲好么,我愿意请客。”
邓颖超就在一旁笑着说:“怎么老是说你请客呀?你一个月有多少工资?你们是吃
我的,别以为是吃你的。不信咱们分开算一算。”
这是夫妻间常开的玩笑话,谁都知道,中国的传统是夫妻一体,在钱上是不分你我
的。寻常百姓家也常有这种玩笑话,说完就完了。
但是总理心细心秀,从玩笑话中想到更多内容。
一般妻子都希望丈夫有作为。女人爱男人首先往往是看这个男人是否有理想、抱负、
追求,能否自强奋斗不息。庸庸碌碌的男人是最不招女人爱的。但是,一旦男人作出成
就,女人是希望得到男人的理解和承认。这就像我们现在一首歌中所唱的:“军功里有
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总理在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邓大姐也是妇女中出类拔萃的,虽然他们所处的位
置都是令人敬仰的,但作为夫妻,情感上也有普通人的一面。邓大姐一句玩笑话过后,
别人都忘了,总理却没有忘,当真让我和管理员算算帐。
我管大帐,管理员管小帐;过去总算流水帐,却没算过这笔“夫妻帐”。我说:
“大姐开玩笑呢,何必当真?”
总理笑得蹊跷,悄声说:“大姐说的是实话,我心里有数,请客其实都是花她的钱。
所以我才要你们算出来。”
邓大姐亲属极少,只有一个侄子,也从未找大姐要求什么帮助。总理亲属多,每月
固定拿出100元帮助这些亲属,其他临时性的援助还不少,包括接济来北京看病的周家
亲属,包括婚丧之类大事,邓大姐从不让总理操心,都是主动解囊相助。她对我们说:
“这样可以解除总理的后顾之忧,也可以减轻社会负担。不要让他们麻烦政府或向单位
申请补助……”
所有这些情况,总理心中都是有数的。但他还是让我们算了一次帐。
一个月的帐算下来,总理的工资扣除各种开销,所剩无几。总理特意和大姐一道看
帐,然后慨叹说:“哎呀,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开销全靠大姐垫着呢。”
大姐嘴角漾出柔和的发自心底的一层浅笑。
从此,总理仍然喜欢请客。如果他不请客或少请客了,大姐肯定会不安,那就见外
了。总理一如既往,只是改了一句话,“今天是大姐请你们的客。”这样一来,夫妻一
体,大姐更高兴,感情也更深更融洽了。
周恩来深明夫妻生活不能流水帐,那样的生活越长越消磨感情,整天厮守也守不住,
反而会破裂,会死亡。
周恩来善于用忙里抽闲的一点时间,给夫妻生活带来新鲜和乐趣。有时甚至搞点孩
子式的恶作剧,这种小小的恶作剧确实能起到活跃夫妻生活,带来大乐趣的好效果。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有次周恩来在新6所办了一夜公,天亮时走出楼门,轻轻地
发出惊喜之声:“噢,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轻盈飘忽地铺盖了大地,柔软得令人不忍践踏。对于连续工作了24
小时的周恩来,需要的应该是睡眠。但是。鲜冷的空气驱走了困倦,柔软的雪花引发人
情思绵绵。他面对雪天雪地凝立片刻,对我们吩咐道:“给大姐打个电话,请她来一下,
我有事情要跟她说。”
可能总理想起了什么重要工作?我们赶忙往家联系,邓颖超估计是有急事,匆匆赶
来新6所。
“什么事呀?恩来。”邓颖超进门就问。
周恩来已经穿上他那件海军呢大衣,一边往出走一边说:“出去说,我们边走边
说。”
邓颖超对这个提议很满意,因为她有个嗜好,喜爱雪,喜欢欣赏雪景。新6所里的6
栋小楼造型精巧雅致,满院草木丛茂;春天花开烂漫时自然贪心悦目,冬天赏雪也是相
当诱人的。
薄薄一层积雪在脚下发出一种似有似无,扑朔迷离的声息,这种轻盈的声音很容易
使人陶醉,使人神思悠悠。怕破坏这种感人的宁静气氛,所以走了一段路没人作声,而
邓颖超已经情不自禁地与周恩来越走越近,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挨近身体,融入一致的
步伐和节奏之中。
“到底是什么事呀?”邓颖超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柔似流水。
“请你来踏雪。”
“啊?我以为你有什么大事……”邓颖超的声音由高转低,最后几个字讲得已近乎
喃喃,那抱怨嗔怪中分明充满了极大的喜悦和感动。因为周恩来已经接上话:“这事也
不算小呀,你是喜欢踏雪的。可惜下雪的时候不多,我们一起踏雪的机会更少……”
就这样,两位经历无数大风大浪的职业革命家,在这样轻盈温馨的气氛中,紧紧走
在一起,走过一圈又一圈。
那天的雪不冷,真的有一种温馨。
他们谈了许多往事,都是与雪有关。甚至谈到了雪山。那是长征路上,周恩来患了
阿米巴肝脓肿,一直高烧昏迷。邓颖超虽然也患了肺结核,吐血,仍然从连队赶到总部
担负起照护周恩来的责任。周恩来昏迷在木板床上,邓颖超就在地下铺点稻草睡。
“那次还是靠了从雪山上找来的冰块,我才活下来。”周恩来回忆着,“用冰块局
部冷冻,才排出脓来。”
“那天从早上10点一直敷到下午五六点钟,你一说肚疼,我就松口气,说明你清醒
了。”邓颖超伸手接接雪花,轻轻叹一声,“我扶你起来,你整整排了半盆的绿脓。”
周恩来深情地望一眼邓颖超,说:“那次病来得凶猛,大概跟虱子有关系。我那个
羊毛背心,用力抖一抖,虱子就能下雨。”
邓颖超神往地说:“我一个小时就挤死170多个虱子,指甲都被血染红了……”
我说“神往”并非用词不当。其实,欢乐本身未必是幸福,苦。难往往才是真正联
系着幸福。任何人,他的一生,欢乐总是模糊的,记不真切;然而苦难和伤痛却无法忘
怀,特别是当这种苦难与奋斗同在的时候。刻在心里不忘的才是幸福。难道不是这样吗?
多少当年的知青,他—们一生难忘的是北大荒,是延安,是内蒙古和云南。不断有知青
相约回到插队下乡的地方,拥抱乡亲,拥抱大地,放声痛哭。他们忘不了那片给予他们
幸福的土地和生活。但我还没听说什么人成群结队去拥抱欢乐一宵的歌舞厅或者哪个留
过情影的花前柳下……
这以后,邓颖超就有了去新6所踏雪散步的嗜好。服务处的李维信同志曾回忆说:
“邓颖超喜欢来这里散步,特别是赏雪。她对我有个特别关照:下雪时提醒我一声来看
雪景……所以,每年冬天下雪,我都不忘给她去个电话,请她来看雪景。”
我相信,邓颖超每年冬天在新6所踏雪赏景时,周恩来一定会在她的心头明光闪烁,
紧紧伴随着她。
周恩来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