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时,海棠把这话问了她娘,张二娘笑着解释道:“孩子有奶吃,有暖和和的地方睡,好好生生的,怎会哭闹呢。这日子是好了,你们那个时候,哪里能和他比,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穷啊。”
海棠忙截断她的话,附和道:“是呢,咱们现在过上好日子,以后都不会再苦了,小阿福是真有福气呢。”海棠是怕她娘忆苦思甜,又开始眼泪哗哗,苦难都过去了,人也总要多往好处想才好。
张二娘喜滋滋点头,“说的是,咱们一家人好好过。”
二十来里地之外,通往清水村的黄土路上,迎着呼啸的北风,走来一个浑身是雪的少年人。
这少年人人高马大,身高腿长,脸庞坚毅黝黑,下颌处冒出些青色短茬。
此刻因为长时间的赶路,他的头发胡须上都沾满了冰碴子。他眼神焦灼,却也亮晶晶的闪着光。
高鼻下,线条分明的唇角此刻微微抿起。
他抬头远眺,似瞅到了什么,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站定喘上一口气,把散落下来的包袱往后背上挪挪,他又甩开膀子,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清水村的方向,快速飞奔去。
入夜,天色黑沉,雪花又开始落下。
远处一片混沌,脚下因为雪光,还能看清路。他终于看到了村子,踏上了那条走了无数遍的黄土路。
村里安静的有些出奇,走过第一家门口,他顿住了脚。
抬头往院内张望,里头屋门紧闭,窗户关严,把寒风和暴雪都挡在了门外,把他的视线也挡在了门外。
这少年却丝毫没在意,嘴角的弧度再次上扬,笑意慢慢的直达眼底,再到心里。
落雪纷纷而下,风也刮得更猛了,他打了个寒颤,回了神,自嘲的笑笑,终于抬起站的有些麻木的脚,往隔壁而去。
屋里院内也是黑漆漆一片,他抬手拍了拍柴门,无人搭理。
少年眼珠到处瞅瞅,忽然有了些少年人的心性,他抬手把后背的包袱甩进院内,双手在篱笆墙面上一撑,脚上使力蹬去,后背弓起,一个飞跃,他居然直接翻进了院内。
东屋屋内,老李头迷迷糊糊正酣睡,梦里他那倔驴一般的孙子,正在拜堂,他笑呵呵的坐在正厅中央,看着新孙媳妇给他磕头,叫他爷爷。
老李头欢喜不已,美梦做到关键之处,正要看看自己家孙媳妇长什么样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柱子急切的叫唤声,“爷爷,爷爷开门”那一声声听上去如此真切,如同就在耳边叫唤。
老李头迷糊着睁开眼,有些遗憾,这样的美梦,就算是梦,怎不让他一口气做完呢?
他折腾着翻了个身,眼睛闭上,迷糊劲又上来了
“爷爷,爷爷,快醒醒”真的有人叫唤他,这是他那倔孙柱子的声音。
老李头猛然惊醒了,一骨碌翻身爬起。
“爷爷,爷爷开门”窗户外映照出一个迷糊的人影。
哎呀,真是自家孩子,不是做梦啊!
老李头喜不自禁,抖抖索索的下了床,急冲冲出了厢房。
把柱子迎进了门,老李头依然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孩子,大半夜的,你怎的回来了?”老李头愕然,看着满身是雪,头上却冒着白气的孙子,犹如做梦般恍惚。
“怎的,我回来了,爷爷您不高兴?”柱子笑着卸了包袱,脱了外袍。
“好,好,好,我做梦都想着你回来啊,孩子,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饭吃。”老李头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点好油灯,拿了一旁挂着的汗巾,老李头递给柱子,又蹲身到灶肚前准备做饭。
屋外的寒气很重,柱子进来之后,整个堂屋似乎都跟着掉进了冰窟窿里,冷飕飕的。
柱子矮下身,接了老李头手上的火折子,说道:“爷爷我来,天冷,您快到床上去,我将就着吃两口就成了。”
“那哪成,你这走了这么远的路,不吃口热饭,还不被冻坏了?”老李头坚持。
柱子无奈笑一笑,也就不争执了。
屋门已经关上,锅里冒起了腾腾的热气,肉汤的香味儿带着面香溢出满屋,堂屋里终于暖和起来。
柱子挨着老李头坐下烤火。
他怂了怂鼻子,疑惑问道:“家里怎会有肉汤,这味儿不像您做的。”
老李头眼都不眨,上下瞅他,笑得一脸慈祥:“你这狗鼻子,从小到大就没错过,你隔壁婶子家请酒吃饭,昨日给我送来的,这馒头也是呢,正好你赶回来,趁着热吃。”
“婶子家何事请酒?”柱子挑高眉毛,有些疑惑。
海棠家能有什么事情请酒?
难不成,难不成是给海棠定亲?他猛的一惊,心跳都停了半拍
老李头往灶膛里放一把柴火,笑道:“你这孩子是糊涂了,你出门时,你婶子肚里的娃娃都那般大了,昨日是阿福满月了。”
柱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细汗,哦了一声,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他居然真把这事给忘记了
老李头笑眼看着柱子,好似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一般,舍不得挪开眼睛。
柱子出门了一趟,回来居然跟变了个人一样,跟他亲近了许多,话也多了些,老李头心里跟沾了蜜糖一样,心下感叹:自家孩子终于长大了,总算开了窍。
饭菜端上来,柱子早就饿了,端起碗就喝了一大口汤,味道鲜美,鸡蛋和肉丝都香嫩无比。
柱子满足的叹口气,冬日夜里长途跋涉的寒气终于被驱散。
老李头盯着柱子吃饭,纵有千言万语,他也舍不得再多问孩子一句了,冬日寒冷,让他吃好安睡,有话,明日再叙也好。
馒头和肉汤几下就进了肚子,吃饱喝足,简单洗漱之后,两人进了东边屋子。
第142章:烤火叙闲话
油灯昏暗,老李头没有上床,而是哆哆嗦嗦的从墙角里挖出一个坛子来。
柱子一早就瞅见了,耐着性子看老李头抠缩,这刻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爷爷,您这干啥呢?”
老李头不答话,揭开盖子,伸手进去,哆嗦着掏出些东西,递到柱子面前。
他疑惑的接过来。
是薄薄纸张模样的物什,折叠的整齐。
茅屋昏暗,他凑到油灯下细看,这一看,可把他吃惊不小!
那薄薄纸居然是整整一百两的银票子。
“爷爷,这是哪里来的?”柱子压下心中莫名惊诧,疑惑问道。
老李头这才颤巍巍的爬上床,压低声音说道:“能怎么来,这都是海棠那丫头的本事啊,咱家的花椒,她都给咱们卖了,得了这么多钱,你放好喽”
老李头重重叹口气,似想起往事,有些遗憾,也不知在遗憾些什么
柱子却全然没注意老爷子的异样,此刻突然听他爷爷提到她,心里突的跳了下。
原来是她!
提到这在心底默念了无数回的名字,他整个人又魔怔般,又欣喜又焦灼,不知如何是好。
忍着窝心的甜蜜酸楚,柱子把银票塞进老李头手里,笑道:“爷爷,我出了一趟海,也得了百两银子,这钱票,就放您这里吧。”
老李头又推回去,“我一个糟老头子,留着干什么,你好好存着,娶媳妇儿用。”
柱子不好再推脱,贴身收了。
慢慢躺下后,老李头又发话了:“这一回,你就别再出去了,咱们爷孙,守着这茅屋过日子,翻了年,你早些娶上一房媳妇,早日开枝散叶,我也就了了心病了。”
老李头的每句话,都跟锤子一样,一锤一锤敲打着他。
他爷爷想的,又何尝不是他想的。
屋顶房梁上,蛛网遍结,蒲草草茎被油烟熏的乌黑
他睁大眼,愣愣的出神,眼前,不知不觉又冒出了那娇俏身影儿。
失神片刻,他怔怔的又缓和过来,看着老李头那霜雪斑白的头发,顶撞的话语终是说不出口去,只轻声安慰道:
“爷爷,我听您话,早些睡吧。”
还等两年,我就提亲去,爷爷您等着,您不是也喜欢她吗?她做了您孙媳妇儿,您一定高兴的
末了,他在心里加了这一句。
老李头没有回话,断断续续打起了呼噜。
深冬夜寒,经了这一番折腾,老人耗神过多,早已安睡过去。
柱子看着老李头脸上的褶子,有些鼻酸,终于还是叹口气,起身吹熄油灯,躺了下去。
屋外北风肆掠,鹅毛般的雪花迎风飘散,落在屋梁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北风呼啸了一夜,大青山脚下,除了入目的一片白,再见不到任何异色。
一夜寒风过,茅屋里外的气温更低下几分。
海棠是被冻醒的,虽然盖着十来斤重的被子,可身上还是空落落的,没一点踏实的感觉。
她迷迷糊糊,强睁开眼睛,往桌案下方看去。那里置着个大火盆,屋子里的温度全靠它撑着了。
为防火,大山特意在火盆上罩着个竹筐,此刻透过疏密不一的细孔,海棠往盆子里瞅一眼,连半点火星子都没见到。
果然是熄了。
屋外依稀能见一点点光亮,室内却还是暗沉沉的一片灰暗。
天色尚早,冰窟窿一般的被子里没有啥好留恋的,海棠强忍着睡意,摸索着穿好棉衣棉裤,系上腰带。
入冬后,村里更加安静,除了早日间仅有的几声鸡叫,再听不到任何声响。而这些日子来,似乎连这几声鸡叫都难得听到了。
自从村里人有了收入,比以往大方了许多,村里时常能闻到香味儿,各种肉香味儿都有。
指不定村里仅有的这几只打鸣鸡,这几日都炖成汤了
海棠摸黑舒展了几下胳膊腿,直到浑身上下暖和和之后,才摆上把式,在一室静谧之中,开始站桩。
落雪如飞花,洋洋洒洒飘扬在清水村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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