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是每个人的梦想，无边无际的黄沙，却宛如噩梦。
黄金的梦灭了，寻金的人走了。来去之间，小镇渐渐沉没，至今已荒凉，已经很少再有陌生的行旅来到。
小镇上的住户，已经只剩下一些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的人家，已经准备老死在此间。他们看见了一位陌生的远来客，总是觉得好高兴好兴奋。
叶笙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对他的态度，就是这样的。而快活王对叶笙的天价悬赏，似乎也没有传到这里。
但是，叶笙走入这个小镇时，并没有看到这种热情和兴奋。他第一眼看见的，只不过是一条贫穷的街道和一个穷得要死的人。
其实这个人还不能算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穿一身已经不能算衣服的破衣服，用一种懒得要命的姿势，坐在街角的一家屋檐下。
他就像是一条小毛虫一样缩在那里，又好像一个小乌龟缩在壳子里一样。他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前途。
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他都怕，只有缩着。他缩成一团，缩在自己的壳子里，来躲避他最怕的贫穷、饥饿、轻蔑和各种打击。
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所以他不知道，他所害怕的这些事，无论缩在一个什么样的壳子里，都躲避不了的。
可是，他看到叶笙时，眼睛忽然亮了。而他这双发亮的眼睛，居然是一双很可爱的大眼睛！
于是，他就好像一条饿狗看见一堆狗屎，一个王八看见一颗绿豆一样，猛地扑了过去，速度之快，让人吃惊。
叶笙吓了一跳，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么纯真的孩子竟然是个杀手，而自己要亲手将他干掉。不过，他在孩子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杀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孩子扑到他的跟前时，立即站定了。
叶笙微微一笑：“你好，客栈在哪里？”
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打算在这个地方逗留一段日子，第一件想问的事情，当然是想问这个地方的客栈在哪里，先解决他最基本的食宿问题。
“客栈？”这个小孩笑得连鼻子都皱了起来，“你要问客栈在哪里？这里穷得连兔子都不会来拉屎，穷得连苍蝇和老鼠都快要饿死了，怎么会有客栈？”
“这里连一家客栈都没有？”
“连半家都没有。”
“那么，从这里路过的人，晚上要投宿的时候，怎么办？”
“不怎么办。”叫花子笑嘻嘻地说，“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愿意从这里路过。就算多走几十里路，也没有人愿意从这条路上走。”
叶笙盯着这个看起来又肮脏又讨厌又懒又多嘴的叫花子，看了半天，忍不住问：“这个地方真的这么穷？”
叫花子叹了口气：“不但穷，而且简直要把人都穷死。不但我要穷死了，别的人就算还没有穷死，最少也已经穷得半死不活。”
“可是你好像还没有死。”叶笙淡淡一笑，觉得这个小小的叫花子，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脆弱。
“我是个叫花子，是个小要饭的。像我这种人，虽然穷，可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活下去的。”
叶笙笑了：“我记得你刚刚好像说过，这地方的人自己都好像穷得快要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闲钱剩饭可以接济你？”
叫花子也笑了：“大少爷，看起来你真的是位大少爷。叫花子的事，你当然不会懂的。在这种穷得几乎快要被别人杀掉煮成人肉汤的地方，我居然还能够活下去，当然还另有副业。”
“副业？什么副业？”
“要讲起这一类的事，可就是件很大的学问了。”叫花子忽然挺起胸，坐了起来，“在这一方面，我可真的可以算是个专家。”
叶笙对这个叫花子，好像越来越感兴趣了。
叫花子又说：“老实告诉你吧，我的副业还不止一种哩！只可惜在我七八十种副业中，真正能够赚钱的，只有两种。”
“哪两种？”
“第一种，最赚钱的就是碰上你们这种从外地来的冤大头。”他指着叶笙说，“像你们这种冤大头的钱，不赚白不赚，赚了也是白赚。”
叶笙苦笑：“你说的对极了，我现在简直好像渐渐有一点快要佩服你了。”
又问叫花子：“可是，如果没有我这样的冤大头来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那只有靠第二种副业了。”叫花子轻声说，“第二种副业就是偷，有机会就偷，见钱就偷，六亲不认，能偷多少就偷多少，偷光为止。”
这就是这个叫花子生存的原则。
可是，叶笙对他并没有一点轻视的意思，也没有想要把一个大巴掌掴到他的脸上去，反而心里觉得有一种深沉的悲哀。
活着，不容易。
（本章完）
第100章 王大眼与老板娘（）
这个小镇实在很贫穷，或许就算叶笙走遍整个水浒世界，也未必能够找到比这里更贫穷荒瘠的地方。
迄今为止，他只看见了一个又可悲又可怜，却好像有一点可爱的小叫花子，说自己叫黄小虫，是丐帮弟子。
以前在聊斋世界的时候，叶笙走过很多地方，走遍了天涯海角，走过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不同的城市乡村镇墟。
无论什么地方，都至少有一家杂货店。就算没有客栈，没有妓院，没有绸缎庄，没有点心铺，没有骡马行，没有粮食号，可是最少总有一家杂货店。
因为杂货店总是供应人们最基本需要的所在，有些杂货店甚至可以供应人们一些最特别的要求。可是，叶笙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一家杂货店。
这家杂货店，当然就在这个小镇上，名字居然叫作“大眼”。叶笙能找到这里来，当然就是那个像小乌龟一样的叫花子的功劳。
一块已经被风沙油烟熏染得好像已经变成一块墓碑一样的木头上，只刻着一只大眼睛，就是这家杂货店的招牌。
“大眼，大眼杂货店。”叶笙摇头，“这家店的字号真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黄小虫笑嘻嘻的，“店主的名字叫王大眼，店名当然也就顺理成章的叫大眼。”
每当黄昏前后，王大眼杂货店里的人总是很多，因为这里不但卖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南北杂货，也卖卤菜，卖点酒。
在外面用草搭成的一个凉棚下，还摆着三张方木桌，七八条长板凳。
大家坐下来，左手拿着半个鸭头、一块豆腐干，右手端着大半碗老酒，天南地北、胡说八道的这么样一聊，本来不好过的日子，也就这么样糊里糊涂开开心心的过去了。
这大概就是这个小镇上惟一的娱乐吧。
王大眼总是像一个最殷勤客气的主人一样，总是嘻嘻哈哈地周旋在这些人之间。这些人不但是他的老主顾，也已经成了他的老朋友。
可是，第一眼看到他的人，不被他吓一跳的人，大概还不多。
王大眼又高又大，又粗又肥，而且是个驼子。他左边的那只眼睛，看起来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可是他右边的那只眼睛，却像是一个突出在眼眶外的鸡蛋。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你第一眼看到他，只会觉得这个人之丑，真是丑得天下少有；可是等到他跟你说过半个时辰的话之后，你就会忘记他的丑了。
杂货店的后院里有一间小木屋，本来大概是堆柴的，现在却摆了一张木板床，上面甚至还铺起了一张白床单。最少曾经在某一段日子前，是一张真的用白布做的白床单。
就在这张床的床头，还贴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着：
住宿：单人每夜五十钱，包月一千钱。双人每夜八十钱，包月两千钱。
膳食：每人每日三顿，六十五钱。不吃也算。
一直不停地扭动着腰肢的美艳老板娘，把叶笙带到这里来，眯着眼睛，看着叶笙直笑：“公子爷，我刚才好像听我们家那个老王八蛋说，你姓叶。”
“对，我姓叶，树叶的叶。”
“叶公子，那个要饭的小王八蛋把你带到我们这里来，还真是带对地方了。”
叶笙看着床头木板墙上的那一张价目，忽然笑了：“可是，我还真以为我来错了地方。看你们这里的价钱，我还以为到了黑店。”
“叶公子，那你就真的错了，这里不但管吃管住，而且什么事都可以把你伺候得好好的，这种价钱也算贵吗？”
叶笙看着那张随时好像都可以垮下来的木板床上，那张又黄又灰又黑，简直已经分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床单，不由得苦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睡在这么样一张床上，就算要我每天晚上付五十钱，我都觉得有点像是个冤大头。”
老板娘有意无意间，用一根出乎意料之外那么漂亮的纤纤手指，指着红纸上的“双人”两个字，一双媚眼已笑如丝：“如果说，我要你付八十钱呢？”
叶笙看看她的眼，看看她的手，看看她的腰，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那种情况下，就算花八百钱也是值得的……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老板娘追问。
叶笙只是苦笑，也不开口。
老板娘盯着他，一双如丝的媚眼，忽然像杏子一样的瞪起来了：“叶公子，有句话我实在不该问你的，可是心里又实在忍不住想问。”
“那么你就问吧！”
“像我们这里这么样一个破地方，你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么通常是什么样的人物才会到这里来？”叶笙问。
“通常只有两种人。”老板娘说，“一种是财迷，总认为这地方附近，真的有一宗很巨大的宝藏，想到这里来发一笔大财，这种人是我们最欢迎的。因为他们的大财虽然发不到，却总是会让我们发一笔小财。”
她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近年来这种人已经越来越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