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就没事了。别看他这样傻痴痴,力气大着呢,做什么又都一副懒筋。”小芳对鱼子分析了傻哥的无理取闹。
“我知道。但还是给点他吃,让他别叫了吧。这样叫着,邻居们听到,好像是我们有意不给傻哥饭吃一样。”鱼子说,拉着傻子的手,带他到灶间给他盛了大半碗稀饭,给他吃上。小芳听鱼子说邻居听到不好的话,日头和水影晒得胭脂般发红的脸上溢上了层少女羞耻的红晕,默然不安地任由鱼子把稀饭盛给傻哥。
“芳,家里是不是没什么米了?我刚回到镇上,就听说孙大牛又替政府征了批粮,村村都征了不少,这回想来人们余的粮都不多了。”鱼子说,这话有些像征询,但实际上是鱼子的另一种说话方式。小芳家肯定是没什么粮了,但假如话问得太直,就有伤小芳少女的自尊心了。鱼子这种转折注意的问话方式,虽说也使小芳感到有些羞赧,但她只对鱼子无奈地笑了笑,算是证实鱼子的话。
“走,我们到镇上去。”鱼子说,要求小芳划着小船去,到镇上想办法买些粮食稻米,因为他家也颗粒无仓了。鱼子的意思是不仅要给自己买些,也要给小芳家买些过秋冬的粮。小芳先是摇着头儿无奈地笑,天真率气地问鱼子钱怎么办。
虽说粮大概还有卖,但如今米珠薪桂,买粮哪有那么容易。家里的钱也捐了大半,留下点还得给妈买药呢。小芳说了家中的烦难。她的母亲洪氏患有先天性的头昏病,每隔三五天就得吃次药。
“放心吧。”鱼子说,拿出几颗特意取出来过生活的银锞子和两块有鸡蛋大小的黄货,让小芳看。“咱爹和娘留的,他们不会让我饿着的。”
小芳好奇地瞪大黑眼睛,看着几块或圆或碎角棱棱的白货和黄货,看到两小块鸡蛋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黄货被鱼子放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是惊讶起来。小芳家贫,本就没见过任何真正的黄货,听鱼子说那是黄货时,心底有些狐疑,又有些兴奋,拿着那些黄货,显得小心翼翼。鱼子把黄货让她掂量几下,看看份量和重量,又让她看那两块亮闪闪的白货。那白货上了些年代,小芳愈加看不出个所以然。但那黄货和白货的光就和村里的大地主陈家三姨太头上戴的金钗银钗色泽差不多,那肯定是真的无疑。
而且,很显然,鱼子这几块,远比地主姨太太的那些戴在头上的钗子坠子要大要重许多倍。平时,小芳都说那陈地主的姨太太戴的金钗银钗没半斤也得七两(十六两秤),现在看来鱼子的这几块家伙比地主姨太太的还重,还大。
“鱼子,你哪来这么大的黄货?这白的,是银吧?怎没见过啊?”小芳惊奇地看着鱼子,一会看着鱼子,一会又打量那些亮晶晶黄白各一的黄货和白货。“爹常说做人要心比黄金贵,鱼子,我看这心哪有黄货重啊。看来也没有黄货好看啊。心不是红的,就是黑的呗,那狼心狗肺的更是不堪了,哪有黄货那样的光泽啊。”小芳说,觉得自己的眼都花了,也忘了本该问问是否真是鱼子家的,或是鱼子从什么地方偷抢来。
假如是后者,小芳说什么也不会碰鱼子的这些赃物。
鱼子看到小芳不时犹豫地打量她,只好再次把是自家的说给小芳听。
小芳听得直瞪眼。
“叔和婶把这些放在老鼠洞里?”小芳听了吃惊喊。鱼子赶忙嘘住她,让她轻声,别让隔墙有耳捎了话去。这些东西人们最是敏感,别乱说,谁也不要说。鱼子叮嘱小芳。小芳连连点头称明白,说了句把财不该外露的话,当下,也不计较黄货白货是她的还是鱼子的,把傻哥关在家,自己划了家中捕鱼的那条小船,和鱼子到镇上去了。
到了镇上,鱼子领着小芳先去找在离他家打铁铺一百多米外的鬼鼻叔的算命铺子,找到了在那里跟两个捕鸟的猎户赏看几头勾嘴猫头鹰的斜眼。
这斜眼小名叫斜眼,大名也叫斜眼。据我祖爷那辈的人说,鱼子的铁哥们斜眼刚出生时,他的父亲想给他取的名字根本不叫斜眼,而是叫张大师,取意是儿子一定是名出色的,出类拔萃的与众不同人物,一定会在算命,定风水,看相,论宅第这个玄理行业上主宰石塘镇,修为定在做父亲的鬼鼻七之上,出类拔萃于张天师嫡传子弟,成就另一代宗师。
然而,刚出生下地,开第一声啼哭,接生的刘婆子就不无怜悯同情地告诉鬼鼻七,他的儿子有只眼是瞎的,是个独眼龙。这种天意,对鬼鼻叔来说多少是个打击。但后来,两天后,到了孩子三朝之日,给孩子洗三朝澡,搔三朝蛋,拍下铁胆(用一个秤砣拍在婴孩睡的床上,谓之安胆,取胆比铁铊之意)定股勾时(洗了三朝澡,拍几下屁股唱几句诗,合上那些一拍勾做知州,二拍勾早出头,三拍勾吉星照大头……),鬼鼻叔发现原来这孩子的眼睛也并非是瞎了一只,而是一边大一边小。那大的睁得圆溜溜的,看着一个仙婆子拍他的小尖屁股,跟常人并无二样,而那只小的,则半眯半闭,乍一看,就跟瞎了一样。
但鬼鼻叔到底是与众不同,一看,看出这只眼还是存了一线天的,可以见到光亮。这一悲一喜间,鬼鼻叔很快就想到了历史上的名人夏侯敦,那家伙不是正宗的独眼龙吗,怎么还如此生龙活虎,将张飞关羽打得落花流水?
可见一只眼和两只眼或一只半眼,半无大碍,逐不计较了儿子的眼睛一大一小,反而给儿子取了个贱中之贱,却又名副其实的大名,张斜眼。夏侯敦瞎了一只眼,只能斜着眼睛看人,却能辅佐大奸雄曹操曹阿瞒征战四海,宁负天下人,不负曹阿瞒,我的儿如今半眄了一目,祖师爷却又给他开了一线天光,可谓是人行天地间,全凭一线天,尚且是天生的,可见其造化将会远在夏侯敦之上。
如此一来,这斜眼不仅成了名副其实的斜眼,还在未懂世事之前就已经因名字而广播四邻了。到了斜眼十一二岁时,人们竞惊奇地发现,这个十来岁的少年,竞已经懂得了鬼鼻叔的那套算命,看相,定风论水的本事,人们以往来找鬼鼻叔,恰巧他不在时,这十来岁的少年竞替着给来人算命,掐指,择日,定风水来。一切都那么有模有样,头头是道,灵嘴俐舌。而且是,由于数年前一次镇上大地主的姨太太的到来,使整个镇,以及邻里的十乡八村,都领受到了眼睛一大一小的斜眼少年的高论和警示。
那次,到斜眼这来看相算命的是镇上出了名的大地主高大材的二姨太。这高大材家可不是一般的地主,而是十般的,威名和声势远扬县上的大地主,大土豪。那高大材,不仅在石塘镇有百多亩田,还在邻镇也有百多亩,更厉害的是,这高大材是个多面手,药铺,百货铺,金铺,银铺,典当铺,货运漕运,加上妓院(明禁暗营,只能属暗娼了。当时李宗仁治政颇有成效,对一切四旧四害,皆及力严打,自律自省,被*标为模范,不像他省的地方军阀),酒馆,布店,当时整个镇人民的吃喝住行,生老病乐,一应皆他管,垄断二方,三应俱全。
那老家伙不仅富甲一方,在地方上也十分有权势。老家伙在前清时捐过个县府幕僚,清国倒台后,见风使舵,在民国政府又顺风顺水,做了个县商会副会长。不仅手中有权,家中也养有二三十人的保安队,二十多条汉阳造,八把盒子炮,一挺水冷的,虽说老掉了牙,却威力依旧的马克沁重机。广西原本是个军阀割据的地方,地主们为了保住自家财产性命,普遍都有强大武装。不过,像高大材这样的地主武装,别说在一个鸟不多飞的小镇上,就是在县上,首府等地,也是不可等闲的。然而,那次,高大材的二姨太一到少年斜眼那里,斜眼就给二姨太指出了高大材在三天之内必有血光之灾,甚至,一不小心,疏忽了,很有可能就是全家受累,家破人亡的大灾厄。
——按人们后来说的,斜眼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怪论灵异,而是一般明眼的局外人,或是知内情的人,都深知的一些人情故事。
事情是这样。
大地主高大材,活到民国二十一年时已经六十有八,但此人人老心不老,姨太太娶了一房二房三房四房之多。最后一房姨太太,是在六十五岁大寿时娶的,是位只年过二九(十八岁)的粤曲小旦,戏班子出身。
且说那小戏子一次到镇上走堂会,唱了出天涯歌女,歌声婉转哀楚,模样娇滴悲愁,歌的是莺啼燕语,舞的是弱柳扶风,一番堂会下来,就被高大材以十条条子黄给从戏班老板手中买下,收到了家中作四姨。那小戏子虽然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但也不见得一辈子肯依了老财主,乖乖跟他过日子。无奈地被抬进高家后,在一年后的一次县会议上,跟着高大材认识了一个从市上下来干改革工作的年轻文职。
接下来的故事和千万桩风花雪月的故事一样,小戏子跟文职人员偷偷好上了。而那小文员,一边是革过命,是崇拜过孙中山三民*主义的人,一边是一心只想靠点横财横力出人投地的革命新时代的投机家,只苦于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机会双双到来了。高家美人,高家财业,双双投到怀中来。
这一来二去,小文员一方面是看上了小戏子的温婉多情,一方面是瞄上了高大材的家产家业,这小文员搂上了小戏子后,心里又想:那高老家伙眼见是快完蛋了,留着这家大业大的,何不经手过来,让自己有个实实在在的基业?况且,那老头有人有枪,也是现成的一个排了,自己一经手过来,加点功夫,再上报到上边,立个保安团什么的,还不立马把自己变成了革命的重要力量,梦成中流砥柱啊?
小文员心一动,心里即时计算起来。算来算去,觉得绝对是只对自己有好处,无任何的坏处。这一想,小文职就试探着和小戏子漏了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