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住就惨了,她可不想做个天天挨饿的死鬼,生前受的还不够吗?
直到看着那女鬼影子一般地消失,金导演和“清兵乙”才松下一口气,大寒天里,两个人竟然汗流浃背,不知什么时候,相依为命般紧紧靠在一起。
一时感慨,金导演郑重地对“清兵乙”说:我要给你加台词,不,给你换角色!
“清兵乙”嘴上道谢,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刚才逼得急了,没轻没重地打了女鬼,他怕她会再来找自己算帐。现在只有金导的那块手帕是个救命稻草了,他说金导今后我跟定你了不仅仅是说拍戏啊。
再看菲菲和摄影师那边,情形糟透了。女一号牙关紧闭,呼吸微弱,如果不是身上还是温热的,简直可以认定断气了。摄影师则趴在地上找吃的,嘴里嚼着枯草根,一副饥不择食的样子。
金导演紧紧攥着小手帕,看着眼前这一幕,彻底傻眼了。
“导演,还是报警吧,要闹出人命来可就糟了。”“清兵乙”在一边提醒。
金导演又傻了一会,沉思片刻,然后摇摇头。他的意思是,私下里传点八卦是一回事,把这么邪乎的事情捅出来是另一回事。往小里说,这是封建迷信,大不了被警察同志教育一通;往大了说,是妖言惑众,故宫每天这么多中外游客,代表着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精粹,这不是给祖国妈妈脸上抹黑吗!这不是给故宫的经济腾飞下绊吗!这罪可大了去了,故宫还让你拍戏?轰出门去还要打断一条腿。而他这辈子估计也没人投资拍戏了。所以见“鬼”的事情,不但不能上报,还要封锁消息!
“清兵乙”用手搓把脸,心说关键时刻,还是老姜辣。
“那么金导,现在这个局面您看咋办?”
金导演咬了咬牙:“摄影师送医院打虫子去,其余的人,重整河山,继续拍戏!”
这“其余的人”,首当其冲是衣菲菲。女一号非常配合导演,不但很快苏醒过来,而且也没有提出离开剧组,看得出她对导演还是很有情义,但是多少也受了点刺激,背台词的时候冷不丁会停下来四处巡视。
其他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找了回来,有几个胆小的说什么都不来了,金导演只好叫剧务再去找人,包括一个新摄影师。
因为人员不齐,第二天的戏只拍了几条镜头,但总归是继续进行了。金导演心里苦苦地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踌躇满志第一次执导“大片”,就遇上“鬼”,幸亏那个小巫女给了个镇鬼的宝物,否则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就葬送在一个女鬼手里了。一边想着,一边去衣兜里摸那条宝贝丝帕。
突然,金导演的脸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上的青筋往下掉。
丝帕不见了……
金导演的眼睛迅速地闪过现场的每个人。他不能声张,尽管他明令禁止大家传播议论“鬼”的事情,但他知道他管不住大家的嘴,现场的气氛阴沉沉的,这是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恐惧存在。但是他们之所以还能在这里各行其事,是因为每个人也都知道,导演手里有一块“镇鬼”的血帕,拿出来抖一抖,就吓得那鬼飞逃。现在,如果有人知道这块丝帕竟然不翼而飞了,他相信再也没有人敢留下,包括菲菲也会飞快地跑掉。
他先不动声色地走到“清兵乙”身边。他给“清兵乙”换了个角色,演个有三句半台词的太监。“清兵乙”十分激动,正在苦练那三句半。看见金导演过来,他讨好而腼腆地笑了笑。除了背台词这一会儿,“清兵乙”几乎是寸步不离他左右,连上茅厕都是同进同出。遭到那女鬼袭击时,“清兵乙”与他也算是患难与共、同仇敌忾,怎么说也是有忠有义的。他会偷丝帕?再说一个跑惯龙套的末角,一时还没有当主角的胆量。
那么菲菲呢?这小妮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听说当初不名一文的时候,也是甘为艺术“献身”,才打下如今的基业,以她一贯的自私自利,偷丝帕似乎可行,但以她骄横跋扈的个性,似乎又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她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朝他一撇嘴,一扭腰,宝贝拿来!关键是,她一直昏迷不醒,和剧组其他人一样,并没有真正见识过血帕的威力,所以也缺乏足够的动机。
金导演越想越迷茫,越想越着急。看每个人都象小偷,再一看又似乎都正常。他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脊背弯得象个老头。直到场记提醒他,导演,夜戏拍哪一场?他才恍然发觉,天已经黑了。恐惧再次慢慢笼罩了西配殿。
与饿鬼斗智斗勇(60)
“盒饭来了盒饭来了!伙计们趁热吃!吃完了好赶戏。今天特地加了个酱鸡腿!”落腮胡子剧务周到地招呼着,同时也告诫大家不要走远,要象星星围绕月亮一样地围绕着导演。调侃落在死气沉沉的剧组里,没有任何反响。
一说到鸡腿,金导演猛地一激灵,回头正好看见菲菲,也若有所悟地盯着他。
“清兵乙”则端了盒饭,蹲在离金导演不远的地方吃起来,一天太平,新角色和鸡腿饭也让他十分投入,似乎已经忘记了害怕,他边扒拉饭边看剧本,说:导演,您说我是不是应该用“娘娘腔”说这几句词?
金导演干笑了一声,并没答话,也拿了盒饭,看着那鸡腿,却无食欲。
菲菲瞥了一眼盒饭,不屑地走开了,然后去和新摄影师沟通感情,不管怎么说,她在银幕上的光辉形象还要依仗摄影师的大力支持。摄影师说,怎么今天你的表情这么僵?菲菲轻轻搡了摄影师一下,嗲嗲地说,那你就不会把人家拍得柔些?摄影师乐了,对,菲菲,你现在的表情才OK。
金导演心里骂了句“小狐狸精”!不经意一转头,却突然发现“清兵乙”身后站了一个女人。
吃饭的当口,拍摄现场乱糟糟的,吃的吃,聊的聊,没有人注意暗处的这个女人。看见的也顶多以为是扮演宫女的群众演员。而金导演不会认错这张被密密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的枯骨脸,他也不会认错那伸向“清兵乙”盒饭中的长长鬼爪。可是,他只能机械地嚼动嘴巴,直直地盯着那女鬼一下一下地偷“清兵乙”的饭吃,他与女鬼对视了一眼,滋味复杂,双方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都是一副互不侵犯、息事宁人的态度。这是因为他已经没有镇鬼的宝贝了,他不能也不敢再生事端;而她一定以为他有,所以也避免短兵相接。
“导演,你眼咋瞪得这么圆?哎呀呀,瞧你噎得……快喝口水……”刚把视线从剧本上转移回来的“清兵乙”突然发现金导演的怪样子,忙起身献殷勤,又是递水,又是拍打导演的后背。金导演见那女鬼端起“清兵乙”放在一边的剩饭,倒垃圾一样的——呼啦,全倒进了嘴里。
“导演你看啥呢?”“清兵乙”顺着导演直勾勾的眼神,朝后扭头。可是金导演比他还快,一下子抱牢了他的脑袋,边喷饭边说:“表演一遍你的戏!”
“清兵乙”立刻兴奋了,抹抹嘴上的油,还拿了一个兰花指,然后用不同的音调学起了太监。
他的表演引起了周围人的一片哄笑,有人小声说,这才真叫活见鬼。
“清兵乙”讪笑着冲大家抱抱拳,也并不介意。但金导演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他失望,他一定是被那女鬼吓傻了,居然不能投入工作,还不如他一个跑龙套的敬业。这么想着,他不禁叹了口气。金导演虽然没有看清“清兵乙”的表演,但他那声叹息分明是替自己发出的。就在刚才一瞬间里,女鬼消失了。可是,她还会再出现吗?她会害他们吗?她到底想要什么?金导演感到一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迷茫。
“所以你就来要我的血?”听完“皇上”金导演的讲述,我苦笑着问。
金导演有些不好意思,指指卢小焕:“这个小兄弟根本不听我解释,我那里几十号人呢,我急啊!可是你昏睡不醒,没办法,我才想用小刀割破你的手指头,取一点点血,现在好了……”说着,金导演忽地抽出了一条白手巾,殷切地望着我。卢小焕按捺着怒火,厌恶地看着他的举动。
我看看眼前的“皇上”,那面容似乎熟悉,那眼神却是如此陌生。我分明感到,此人已非彼人,前世里,木兰围场第一眼的心动,“三希堂”里的相知相惜,同饮同醉的痴狂,还有亲自探望的关爱,有了对比,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曾经得到许多。
耳边又响起雍正皇帝对我的嘱托。
“可是,我能帮皇上什么呢?”
“永远陪伴他、保护他!”那是我听过的最语重心长的声音,是一个老人令人无法拒绝的乞求。
而我告诉他,只能答应其中之一。
回过神,我推开金导演的手,微微一笑:“用不着这个了,这次我帮你去捉鬼。”
一行三人来到西配殿,就听有人嚷嚷:谁偷了我的鸡腿?菲菲看见我来,虽然依然没有好脸色,但眼睛里也有掩饰不住的期待,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金导演此时底气十足,说大家不要乱,夏同学神通的很,大家都听她的。
我没有理他,只看见那饿鬼在人群中左右腾挪,飞快地往廊庑壁画方向逃去。一道白光,突然又消失了。我心里暗恨她狡猾,不甘心地追到跟前。屏息静气,感觉周围阴气凝滞,料定她没有走远。
环顾四周,那一组红楼壁画色彩纷呈,“潇湘馆”修竹碧绿,黛玉一身素衣立于窗前,那神情含嗔带怨,刻画得生动传神。我静静地看着,心里却想着第一次看见饿鬼的情景,她会不会故技重演?果然,黛玉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我悄悄地后退了一步。
只一眨眼的功夫,清纯可人的黛玉,五官突然拉伸得丑陋无比,并且从平整的墙面凸出来,似乎有一张脸要冲出墙面,一种哀怨的呼号在四周弥漫,渐渐形成一个“声桶”,将我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