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的平台,凡是你能想得出来的材料,都可以施施然灌将进去。在这种意义上,日本拉面其实更像是一种集体创作的成果。
除了日剧和Sony之外,日本人的东西绝大多数据信都是从中国舶来的,拉面也不例外。有人说,中国拉面早在三百多年前就登陆了日本。当时,一心要反清复明的中国人朱舜水(字鲁玙,号舜水,明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南京松江府儒学生)七次渡海到长崎筹资,无奈事不得偿,只好于1659年在长崎旅居下来。水户藩第二代藩主、德川家康的孙子水户黄门因热衷儒学,耗费一年时间遣家臣三顾茅庐,终于聘到朱舜水光临江户水户藩宅邸客居。朱老师不仅向水户黄门讲授儒学,还教他吃中国面条,据《朱文恭遗事》记载,朱舜水亲自下厨为水户黄门做的是藕粉扁条面,汤头以猪肉火腿熬煮成。
还有一种说法,指现代日本拉面是由旅居日本的浙江籍侨民潘钦星于大正年间(1920年代初期)始创。
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在兰州拉面、日本拉面、吴越汤面以及李渔、袁枚、朱舜水、潘钦星这些已故的江浙人之间,似乎有一种用面条串起来的关系隐约于历史和美味的烟水之间。
安能辨我食雌雄
在动物园里,一位女士问饲养员:〃那头河马是公的还是母的?〃
饲养员说:〃太太,我认为,除了另一头河马之外,任何人都不会对这个问题发生兴趣。〃
饲养员的回答,也对也不对如果把动物园这个场景换成饭店,尤其是一家开在广州的饭店。
当然,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听过哪儿有一家吃河马的饭店,别说是广州,就是非洲,即使有,应该不会在饭店里供应,狮子也只能碰运气偶尔一尝这道庞大的〃河鲜〃。不谈河马,对于人类,尤其是居住在中国的人类来说,除了将要诞生的下一代,某些即将变成食物的动物的性别问题,同样也十分值得关注。就拿河蟹来说吧,〃九雌十雄〃乃每一个食蟹者的基本常识。两条腿的也是如此,就说鸡吧,母的炖汤,公的红烧,这种事就像公鸡打鸣母鸡下蛋那样天经地义,又如男耕女织男盗女娼那么事出有因,不管它们过不过马路。
在吃肉一事上,不但〃性别歧视〃严重存在,同一性别中〃年龄歧视〃亦时有发生。同样都是公鸡,偏偏六个月以下的小公鸡之肉尚可一咬,且有补益气血之疗效,过了这个年龄段的公鸡,大则大矣,如果要吃的话,站在食补的立场,作用基本上就只剩下熬催奶汤,肉是不堪一吃了,除非它有机会在半岁生日前接受一次小小的外科手术。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除了兔子,还有一些动物似乎也胸怀花木兰之大志,非要跟我们的这种文明过不去。就说虾吧,虾人人爱吃,但未必有人能说出公虾好吃还是母虾好吃,此皆因虾的机体里同时拥有雌雄两性胚胎,是一种不断变换性别的生物。四岁之前,各个年龄阶段的虾都有变成母虾的能力,除非你一口咬定非四岁以上比较〃定性〃的虾不食。《海底总动员》里的男主角(或女主角)Nemo,也是这样一种可以随时变性的海洋生物,这种〃小丑鱼〃(雀鲷类珊瑚鱼,学名Amphiprion ocellaris)属母系群居生物,若当家的雌性鱼一旦亡故,雄鱼便自体变性递补成为雌鱼,继续产卵和孵卵的任务。
虽然美国的海洋生物学家已经明白了虾为什么能变性,但是美国及瑞典的学者至今仍然为虾为什么要变性而深感困惑。诚然,西人之困惑并非因饮食而生,事实上他们在这件事情上远不如我们讲究,也许是彼等之兴趣更多地集中于同类的性别,顾此失彼,永远也打不通食色间的大小周天当然,法国人可能除外。该国东北部的人民爱吃蜗牛,但向来都吃得男女不分,不很专业的样子。其实这不是他们无能,而是食物太狡猾。蜗牛乃雌雄同体,但奉行异体交配。在交配展开前的几个小时,据彼得·梅尔的猜测,两只蜗牛会做一项〃准备工作〃:各自决定自己的性别。雌雄产生在〃一决〃之前。我想,如果能把〃准备工作〃刚刚就绪之蜗牛的任何一方逮个正着,法国人还是很愿意说出它们在滋味上的区别的吧。
既然我的朋友小你曾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悍然断句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那么,〃饮食男女〃就不知能不能理解为〃饮食要分男女〃,也就是说,什么东西是男的好吃,什么东西是女的好吃;什么东西男的吃了好,什么东西女的吃了好不过,这种想法吃好了就是人之大欲,吃不好就可能沦为《图腾与禁忌》里指出的那种〃原始部落民族的魔法原则之第一联想方式〃,即〃在仪式的行动中,和揣拟的对象或结果有着相似性……在爪哇的某些地方,当稻米即将开花的时候,农夫们带着妻子在夜晚到达他的田园,借着发生性关系来企图勾起稻米的效法以增加生产〃。弗洛伊德还说,〃人们将自己理想的次序误认为即是自然界的次序,于是幻想着经由他们思想的作用能够或者似乎能够对外在事物做有效的控制。〃
和猪油偷情(1)
肥猪肉已经不大有人敢吃了,最起码,是已经不大有人敢当众、公开地吃了。事已至此,猪油作为肥猪肉的精华,就更是一件连提都不能提起的禁忌了。
很难在日期上确定猪油是从何时开始退出我们的日常饮食生活的。猪油毕竟不是油票、肉票和全国粮票。姑且以1985年为分界,就京、沪、穗及东南沿海的大部分城市居民而言,在此之前出生的,多少和猪油都沾过一点边,在此之后出生的,基本上一生下来就先天性免疫地与猪油划清界线了。
不吃猪油是一件绝对需要理由的事。这些理由包括:猪油中含有的饱和脂肪酸偏高,会增加胆固醇量(LDLC),从而致血管硬化,直接引发高血压、心脏病与脑溢血,等等。事实上,仅仅是医生的这些枯燥说教,并不足以把猪油逐出千家万户的厨房。猪油失宠的关键在于,第一,生活富裕;第二,包括花生油、粟米油、沙拉油以及橄榄油在内的多种替代品的源源不绝地登场。
很显然,不吃猪油跟不吃猪肉,应的都是同一个道理,即健康观念之外,还必须有实质的物质基础。比如,当瘦肉型的肉猪被大量培养出来,当这些瘦肉型的〃肥猪〃吃了哮喘药之后生产出更多的瘦肉之际,〃不许猪肉见白油〃自然就成了菜市场里买卖双方的一项共识。
酷爱猪肉的苏东坡尝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只是他没有说明这里的〃肉〃到底指的是肥肉还是瘦肉。若按照今人的解法,此〃肉〃必是瘦肉无疑,因为我们不仅同意〃无竹令人俗〃,而且更加相信有肥肉会令人俗上加俗直至俗不可耐。当然,对于任何一个像我这样的猪油爱好者来说,身处如此险恶的环境,对猪油的思念一旦控制不住乃至欲火焚身的话,其实只须像偷情那样,静悄悄地买一块猪膘回来自行冶炼一番即可解决。但是问题在于,一想到把这些充满了〃白色恐怖〃的猪油吃到肚子里之后就会变成我们自己的油,便惟有作罢,以〃不如偷不到〃来自我安慰了。
肥白
白总是与胖联系在一起,经验似乎也是如此。猪如此,人亦不出其右。但是其中的道理却不见有人认真探究过。胖人肤色较白,莫非是因为胖子大多天性懒惰,不爱从事户外活动因而少晒太阳的缘故。
无论如何,〃肥白〃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生平第一次读到这个词,是在《子夜》这部长篇小说里,出自很瘦的茅盾先生手笔。不过,作者用〃肥白〃来形容的并不是一个人物在外观上的概貌,而是大腿,而且是从旗袍边上露出来的。现在想来,我倒是更觉得世上真正称得上〃肥白〃的东西,只有猪油,凝结状态下的猪油。这大概也是汉语把牛油称为〃黄油〃的一个原因。很奇怪,那些吃〃黄油〃的,大都是白种人,而猪油作为大部分黄种人的〃代表油〃,倒是白的。当然,猪油的白并非白种人的那种惨白,怎么说呢,带点细腻,发着点暗淡而从容的光泽,总而言之,就是有点〃润〃有点〃肥〃的那种〃白〃,肥白。对了,就是德化窑烧出来的那种白,细腻如玉的瓷质上,釉面莹白如脂,世称〃中国白〃,又名〃猪油白〃。若以手抚之,感觉应该很像一副打了十年以上的象牙麻将牌里的那张白板。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温泉水滑洗凝脂〃里的〃凝脂〃,在以肥白为美的白居易时代,极有可能正是借自于猪油的通感。柏杨先生因而兴叹:〃凝脂,真不知白先生当初是怎么想出来的,仅此两个字就可以得诺贝尔奖。〃据说,中国古代著名美女们身上的那些〃凝脂〃及其保养,经常会用到以猪油配成的美容膏。时尚杂志上刊有〃古法猪油美容术〃一则,操作过程如下:将新鲜猪油涂抹在洗净的脸上,然后用水蒸气熏蒸;若没有蒸气美容机,可用一个大碗倒入沸水,将浴巾连头带碗一起蒙住,让碗中的热气直扑脸部,熏蒸五至十分钟后揭下浴巾;若没有蒸气美容机也没有大碗和沸水,也可以把猪油直接涂抹到脸上。
和猪油偷情(2)
猪油在中国烹饪里的主要作用,是用来炒菜,准确地说,是用来和葱蒜一道爆香油锅的,就像法国人习惯于以牛油和红葱头来爆香油锅一样。
用猪油来做中国菜有很多好处,尤其在猪油被逐出厨房之后,这种种好处才会被慢慢地追忆起来。比如,猪油的发烟点较高,最适合爆炒和油炸,相比之下,比较〃健康〃的含不饱和脂肪酸(PUFA)的油类,通常都耐不了高温,容易氧化变质,而且会制造出浓密的油烟,反而有害健康。
其实炒菜倒在其次,在以下这三种南方点心中,猪油的表现力已臻完美境界。
宁波汤团,又名猪油汤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