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秦楚》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风秦楚- 第7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南住下来。六国豪民迁来之时,她已是原住民,因此得以在这渭南新区住下。

    盈夫人是齐人,身为旧族,她受过贵族式的教育。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是她日常的功课,尤其是棋,可以和国之通奕者抗衡。又画得一手好画。两家既是对门,便时常来往,张口间便难以自禁:多么熟稔的乡音。惊喜中,忙问是哪里人?田悯何等老实,不存任何介蒂,把自己的身世说出。盈夫人一听,才知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尚平君田则的女儿,便存了一个心。她不说自己是齐姜后人,胡乱编了个什么身世搪塞过去,田悯如何会不信。当然,盈夫人也只是存了一个心,这年月,谁信谁?何况是姜田两家。但此刻,同是天涯沦落人,同处逆境,她也把这一切抛开,盈夫人还真把田悯当故乡人看待。又听田悯讲起她这一段日子的遭遇,想到国破家亡,想到暴秦的残忍,真的不由得十分怜惜起田悯来。

    盈夫人贴身侍婢二人,一个叫春琴,一个叫秋棋。

    田悯作为王主,自然也是从小习礼学艺的,也下得一手好棋。二人又是故人,自然又更进了一步。只是田悯是真诚的,当然,盈夫人也是真诚的。只是后者的真诚只在这一特定的环境中才存在,有时,她会很恶毒地想:“这就是田家的报应!”

    田悯曾就学于孔子九世孙孔鲋和荀卿高足浮伯丘。作为王主,她经常往来于稷门,在那里与各文学游说之士往来,似乎成了稷下学派的宗主一样,成了一种象征。如今国破家亡,荣耀不再,但昔日的名声依然存在,这似乎就是一种号召。成为朝廷关注的人物,因而被押送到咸阳来。

    二人闲遐无事常以棋解闷,盈夫人授田悯二子。田悯笑曰:“我老师也授我二子。”一问,才知是黄公虔(盈夫人敏感于时事,当然也就知道了黄公虔)。田悯和春琴,秋棋则是棋逢对手。桃芸儿和翠帘则在耳濡目染下来了兴趣,现在正是入迷的时候。

    一日下完棋,田悯带着桃芸儿、翠帘从燕金棋苑出来。刚出院门,只见一队剽骑扬尘而来,她一眼便看见来者是胡宪。看到胡宪,想起齐云,不免又生出些伤感和仇恨,慌乱中避入院中,想等那马蹄声过去再出来。但那一行人好象就在院门外不去,她只得又走进棋室,命桃芸儿看视着。

    这一队巡视的军卒,正是由尉佐胡宪带领,他喜欢这样。在这渭南新区,治安一时并不能达到象渭北一样,这里依然很混乱。因此,他规定他的属下,四五人一队,往来巡视,以确保新区的稳定。

    这天,他正从渭南路转进陌上桑街,来到燕金棋苑门首(他不知道田悯已放出来了)。他喜欢这样骑行,有种心理满足,尤其是看到行人避之不及的样子,更是快畅。燕金棋苑门首一女子的避入,他岂能不见?早就看出是田悯,是这个差点断送掉他前程的前齐国王主。

    “她放出来了?那桃金娘呢?”他想,他想起桃金娘。但此刻他不去想她,因为他感到了那一躲闪的影子中的傲气和敌视,“嘿,还傲得很呢,没想到,她住在这里?看样子还活得有滋有味。”这样一想便意气难平。他于是勒住马,单等田悯出来,他就是想看看田悯还能怎样!这就有了田悯在燕金棋苑小院中等他走远却等不着的情形。

    田悯见胡宪在燕金棋苑外不去,无奈之下,重进棋室。叫桃芸儿看视着,单等胡宪离去好回家。桃芸儿本就和胡宪有交情,只是碍于姑娘之命,不便相认。只从院门口偷偷看出去,正被候着的胡宪一眼盯住,吓了一跳,忙退回院内,心中一阵“扑扑”地乱跳,双颊就微红了。胡宪盯桃芸儿一眼,桃芸儿慌乱个什么?原来桃芸儿不仅与胡宪有交情,而且人也长得有八九分姿色,又正是花样年华的年纪。胡宪在博阳出发时,曾惊艳于她,所以才受了她老爷的钱财让她随行,也打过她的主意,却不能得手。主要是桃芸儿一心想本份,坚拒不从。正是有这样的事,现在才惹得桃芸儿好一阵心跳,犯起情思来。

    现在的桃芸儿可不是当年的桃金小夫人了,过去是主子,现在是奴婢,且在这般刻板的田悯手下。她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也是纵情快活过的人,现在一下子过起了清心寡欲的日子,实在难以忍受。田悯又这样不晓事,不知变通,跟着田悯,自己的归属实属渺茫。而且翠帘这小蹄子自从有了新主子后,就把她忘了,巴结起田悯来,竟和她有了冲突。想到这里,桃芸儿感到愤愤不平,青春的苦闷,意气的难平,常使她在夜晚独卧之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这一天回到几微院,她独自一人,想起这件事来。对于胡宪她并无恶感,说到底,胡宪也没什么不好,对人又体贴又平和,又是朝廷命官。只是过去自己立定主意不去关注他。现在不同了,现在想起胡宪都是好处,千思万想,只有一个主意,那就是胡宪对自己还有情有义,那自己又何必拒他于千里?如能就这样给自己找到一个归属,谅田悯也不会反对。她反正不喜欢我,她不喜欢我,我离开,这是对双方都好的事,不算是报答,也算不得是忘恩……。她为自己寻找着借口。

    桃芸儿这种思想其实很自然。人在社会中,不管其社会地位如何?身份如何?名声如何?有一点最重要,那就是这个人在他的社会圈子里,处在一种什么位置。假如处于中心位置,那他就会如鱼得水,充满人生的张力,充满自信,表现出他人生的一切光彩。让人可以依赖,会给人带来心理满足,会有许多人追随他。而一旦这个人被边缘化,在他的圈子中处于无足轻重的位置,那这个人就成了一种瘟疫,人人都避开他。为什么?很简单,因为人一旦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便也会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会感到卑微感到屈辱。所以我们才会看到一种奇特但绝对是正常的社会现象,身为帝王之人,郁郁不得志;而一介村夫,却踌躇志满。一个人当然不会只有一个社会圈子,有人在这个社会圈子中不得志,在另一个圈子中,却可能左右逢源。但一个社会圈子一个社会圈子的精英,又会形成一个更高层次的社会圈子,在高层次圈子中不得志的人,在低层次圈内人看来就是高不可攀,这就是翠帘对待田悯的情景,也是黔首百姓不明白成蛟、(女戮,去戈)(土母,上下),为什么会造反一样。当然桃芸儿不同,桃芸儿身世是一种特殊,那就是她曾是娼妓,这种人在生命中卑贱到极点,但在精神上,她们又有时会笑傲王侯。这一点,她们倒有点象男人中的士。读书人就是男人中的妓女,他们往往不尊重不承认固有的社会秩序,明白一点,就唯我独尊,视天下皆浊,是人中的不安分因子。桃芸儿就是这种不安分因子。何况她又处在这样的处境之中。

    胡宪离开燕金棋苑时这样想:所有人对我都恭恭敬敬,唯恐讨好不上,只有田悯是例外。这个女人哪,嘿,竟敢对我不敬,对我不敬就是对朝廷不敬,对朝廷不敬,我又何必对她客气。

    他每天处理的事务很多,倘若不是田悯,也许早就把这一切忘记了

    可田悯他忘不了。胡宪这人爱财,这一次为章启案,他花去了不少钱财。

    “这个女人……”他沉呤良久,“是啊,在这个女人身上,会带给我许多好处,别人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老师是黄公虔,是朝廷正在通缉的要犯。她又和至简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帮任侠岂会坐视不管?”想到这里,他兴奋起来,“说不定,通过她,我就可以抓到另一个女人,”他想起了洗心玉。“如果抓到了洗心玉,哪将是怎样的功劳?”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这样一个机会,他怎能放过?而且她又那样富有,又是这样一个姣好的女人,一个高不可攀的王主。

    胡宪一是要立功,二来也想霸占田悯的家产,倘若能得到她这个人,自然也是他生平一大快事。

    打定了这主意,才想起了桃芸儿。

    因此他经常来陌上桑街上行走,也上燕金棋苑。他这人偏瘦,却也白净,喜欢说话,会为一些琐事说个不停。盈夫人嫌其浅薄,本不与其来往,但现在既在他管辖之下,也不得不屈意相待。在燕金棋苑,田悯会经常碰到他,田悯不去理他,他却无话找话的纠缠。田悯也就不来燕金棋苑。但桃芸儿自从私下里有了自己的主意后,便自生出一段痴艾来。

    在燕金棋苑见不到田悯和桃芸儿,胡宪意气难平。他喜欢桃芸儿,但他想得到的是田悯,这一点他很清楚。田悯自然是最好的贤妻良母,而桃芸儿只是他一时的所爱罢了。但田悯恨他,他既要利用她,又要得到她,他希望能得到桃芸儿的暗中帮助。假如有这样一个女人安插在田悯身边,就不愁自己会达不到目的。

    这一段日子,他一直没见到田悯和桃芸儿。“想避开我,哼!没那么容易!”胡宪可不是无所作为的人。

    桃芸儿见田悯不再去燕金棋苑,自己自然也不能去,掩不住失望而显出恹恹的怀春的慵懒来。

    这一天,她正在堂屋内百无聊赖地看着院中的那棵老杏树。两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嫩绿叶中跳跃,停在一扶疏枝干上。一只用喙和头去磨擦另一只淡黄色的颈羽,那另一只就吱吱喳喳地叫叫,往旁边移移。这一只又趋趋趋地趋过去,它们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这亲密的动作,令她好不羡慕,“呀!跳上去了!”她知道它们在干什么,好不害臊!这时她听到院门外有脚步声,知道是谁来了。忙对着镜看了看自己,镜中的那个自己,就象春天的桃花一样鲜艳,她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起身出去。这时,门正被敲响。

    她开了门,不知怎么的,她放不开嗓子,只轻轻地叫了声:“胡大人。”

    “桃金小夫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