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接过笔来,狠命地掷在地上,高呼:“不就是个死吗?死就死,诏书不可起草!”
不但不识抬举,而且句句顶撞,朱棣脸色铁青勃然大怒:“朕怎能让你痛快就死?你就不怕灭九族?”谁知方孝孺的回答出人意料:“就算你灭我十族,我也决不屈服!”朱棣咬牙切齿地说:“好!好!那我就灭你十族!”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崩了。方孝孺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反而大骂朱棣“逆臣”、“弑君”、“篡位”,越骂越难听。朱棣气急败坏,令手下割开方孝孺嘴角两旁,直割到两耳,不让他开骂。逮捕杀戮方孝孺九族,朋友学生算第十族,共杀八百七十三口,充军流放的不计其数。朱棣还不解恨,又挖了方家祖坟,焚尸扬灰!
淫威之下,也有铁汉。方孝孺祖籍台州宁海,锦衣卫逮捕方孝孺家属时,配合行动的宁海县尉也就是公安局长魏泽。为保存忠良的骨血,魏泽冒泼天的大险,悄悄地隐匿了方孝孺九岁的儿子方德宗。台州的秀才余学夔在城门口的告示上没发现方德宗的名头,心知有秘,赶到宁海,佯装疯癫,在宁海街上乞讨,打探秘密。一天,见魏泽骑马在街市走过,就对着魏泽唱疯歌,歌词中表示愿学程婴。这程婴,就是春秋时晋国藏匿救护赵氏孤儿的义士。魏泽一听就明白这疯歌的意思,但事关重大,不敢贸然接洽。魏泽便假装糊涂,骑马入衙。这样连续几天后,魏泽找到余学夔的住处,送上方孝孺的部分文章,把方德宗交托给余学夔,嘱其逃走。余学夔带着方德宗航海逃亡,后又潜入松江府华亭县青村安顿下来,改姓为余,为渔人结网度日。一年后,余学夔携方德宗潜入松江府,密访方孝孺的门生俞允。俞允乃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进士,他冒着杀头的危险,收留了方德宗。不久,睢阳知县、华亭人任勉致仕,也捐金助养。十四年后,俞允以养女招方德宗为上门女婿,改姓为俞。传到第三代,方德宗的三个孙子友直、友谅、友竹不幸染上了时疫,方家血脉恐要断流。
听完王白谷的叙述,徐阶跌足长叹:“忠良之后,陷此窘境,委实可悯!昔人魏泽、余学夔能冒生命危险伸出援手,而今事过境迁,危险无多,能不出手相助?”当即向王白谷耳语几句,取金两锭交与王白谷。王白谷伸出大拇指晃了晃,二话不说,匆匆而去。
王白谷大费周折找遍郡城,才在泖湖寻得友直、友谅、友竹三人。其时三人已骨瘦如柴,几无人样。徐阶悄悄命人扩修茅屋,又延医诊治,半年后三人身体康复。徐阶又延请塾师教读三人。后来三人之子俞继儒、俞忠胄、俞忠裔、俞忠祚都成了秀才,进了县学。万历三十七年(公元1609年),松江缙绅又共同发起,在西门外建求忠书院祭祀方孝孺,凡救助方德宗者陪祀。求忠书院时不时请大儒讲学,培养学子。
大明名相徐阶传 第二部分(26)
寄爹去世后,杨琬也重服守孝,陪伴着顾夫人、可久,整日以泪洗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个月后,她对可久说:“嫂子,反正哥睡在书斋里头,今晚我陪你同寝,说说话儿好吗?”可久也发觉杨琬变化甚大,好似换了个人似的,知她有心事,同寝也可顺便开导开导,也就一口答应。
晚上,姑嫂俩一人拥一个被筒,躺在床上说话。可久先开的口,她问:“这三个多月来,妹子像换了个人似的,妹子好像有什么心思,可与嫂子说说?”杨琬倒也干脆,开口便奔主题:“嫂子,我想出家!”可久吃了一惊,女孩儿家家,想出嫁也能说,岂不羞死人么?但因见杨琬心事重,不便指责,便顺水推舟说:“妹子,真想出嫁,嫂子心目中倒有个合适的对象……”话未说完,杨琬羞得脸上飞红,双手捂着脸说:“嫂子这么聪慧,也会听岔?还是拿妹子取笑?我是想遁入空门!”可久一听,花容失色:“休得胡说,妹子想的应该是出嫁而不是出家!”“嫂子错了!妹子这命,也许太硬,逢人便克。嫂子你看,我父亲暴毙在任上,母亲惨死瓜锤下。举目无亲时,认寄妈为母亲,不过五年工夫吧,寄爹又被克了。思前想后,妹子生来就是一生陪伴菩萨的命。”可久说:“妹子多虑了。令尊令堂去世,与妹子的命无关。我公爹的去世,如果说克,也轮不到妹子头上,头一个应该是嫂子我。胡思乱想些什么!”杨琬轻描淡写地一笑,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似的:“嫂子不用安慰妹子,此事妹子已想了好久。父亲暴亡、母亲惨死的情景,时浮脑海,历历在目。今次又见寄爹去世。六七年来,妹子经历了沧桑巨变,心儿也冷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没啥意思,还是趁早修来世吧。”杨琬纤手按了按可久,制止她插话。“嫂子听我把话说完。妹子住在知也寺的一年,佛堂香烟缭绕,僧人朗声诵经,早闻晨钟,晚听暮鼓,心下倒十分安静。便觉这佛门,胜尘世多矣!三月前僧众们为寄爹超度,我见人人匆忙,唯独众僧安然。尤其是那小知也,一心向佛,心中无有杂念,倒也活得潇洒。世人为甚放着清静、潇洒的日子不过,偏要向烦恼中行呢?”
可久鼻子一酸,两眼闪着泪光,重重地拍了拍杨琬的秀肩:“妹子莫非中了邪,着了魔了?快快醒来!”杨琬平静地说:“嫂子,妹子清醒着呢!我看中邪、着魔的倒是世间芸芸众生。邻里恶斗,手足相残,就像父亲在世时常说的,争名于朝,争利于市,成天算计。嫂子你说人争来争去累不累?嫂子没见过生孩子吧……”可久讶异:“这与生孩子何干?”“妹子见过!孩子落地时都双手握拳,说明什么?说明到世上来抓名利了。死了倒是醒了,两手是摊开的,什么都不抓了,因为什么都是空的,四大皆空嘛。”
听完杨琬的话,可久傻眼了。杨琬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话语中充满着身世的辛酸,看尘世又这么透彻,倒像是个得道的高僧。看来,这出家的念头,并非是一时冲动、忽发奇想,倒像是酝酿许久,深思熟虑过了。怎么办呢?难道就看着这官府千金、如花少女,去和青灯古佛做伴一生么?
说着说着,杨琬睡去了,心平如镜。可久却是转辗反侧,一夜无眠。
此后任凭顾夫人、徐阶、可久如何劝说,杨琬不改初衷,坚持出家。她允诺顾夫人,为寄爹守孝三年,然后出家。三年孝满,徐阶携可久赴京前,把杨琬送进了东门外慧镫桥西的修身庵,拜愿修为师,愿修赐她法号四空。杨琬将家产变卖后悉数捐入庵内,为弥勒、药师、如来重塑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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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名相徐阶传 第三部分(1)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
大礼议最终以震惊朝野的伏门事件和大礼案狱收梢,但余震还是不断,朝中忠良大伤元气,幸进之徒长袖善舞。但嘉靖毕竟不可能把朝中大臣驱逐一空,留任的大臣中虽有二三十人改换门庭,投靠张璁、桂萼,但绝大多数与张璁之流依然是水火不相容。
就在徐阶守制的三年里,朝中每议决一事都会引发两阵营之间的火拼。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议嘉靖之父“献皇帝”神主是否应进太庙,引发了一场余震;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为“献皇帝”在京城立庙,又引发纷争。大凡纷争起,不论缘由,无关是非,总是张璁、桂萼之流胜出。他们只需一句话,嘉靖就会点头。这句万试万灵的话翻译成白话就是:“臣等大礼议意见与廷臣相反,所以廷臣总是与臣等为敌,反对臣等的意见。”有时还会作秀,假意要辞官回乡。嘉靖心知肚明,张璁等人一走,朝中又尽是反对派了,岂能容得?所以处处向着张璁、桂萼,是非功罪颠倒,黑白善恶不辨,朝中是一片乱象。一言以蔽之,朝廷患上了大礼议综合症。
世事已不可为,正直的大臣就纷纷求退。俗话说,撒尿也离你三条田埂。不当官,回老家总可以吧。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七月,兵部尚书金献民致仕;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五月,刑部尚书赵鉴致仕;同年十一月,大学士费弘要求致仕,未准;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二月,大学士费弘、石珤同时致仕;同年三月,户部尚书秦金致仕,兵部尚书王时中托病回乡;同年六月,提督两广军务的姚镆请求致仕获准;同年八月,南京吏部尚书朱希周请求致仕,获准。
正直大臣开溜,张璁之流像明星似的窜升了。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十月,张璁被擢升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预机务,也就是进入了权力中心的内阁。桂萼提升为刑部尚书。
兄终弟及,嘉靖接了正德的皇位,但这一对难兄难弟,都置民生于不顾,肆意胡为。比起正德对天下的危害,嘉靖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璁、桂萼神清气爽,针对朝中反对派连连出手,施以打击。
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三月,桂萼出重拳指向科道官。科指的是六科,即吏、户、礼、兵、刑、工科的给事中,这六科直接隶属于皇帝,属于言官的性质,官职虽低(给事中、左右给事中只为副七品),权力很大,有权直接向皇帝报告,弹劾官员,参与官员的选拔,皇帝的御前会议,审理有罪官员,甚至有权封还皇帝的诏书,凡科道官认为皇帝旨意不妥,可拒绝执行。道指的是全国十三道监察御史,分管十三个道(省)的稽查工作,也属言官范畴。科道官利用自己的优势,不断弹劾张璁、桂萼,桂萼之流恨之入骨。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五月,桂萼上书称,原首辅杨廷和广植私党。虽伏门事件斥逐多人,但遗奸犹在,奏请皇上恩准,仿效宪宗初年举措,令科道官互相揭发!面对面也好,背靠背也罢,不相互揭发就是不忠。桂萼引宪宗初年事,纯属无稽之谈,目的是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