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振呀,怎么了?很疼么?……我猜是的,是不是?宇振呀,对不起……都怪我。”
宇振的手轻轻地垂下了。听到银荷的话,他体内残留的那一丝丝力气,终于毫不留情地,一点点全都蒸发掉了。这一刻,即使在这一刻,银荷的心依然不肯为自己停留哪怕一秒的时间。一句“对不起”,不就很好地回答了她要说的话了么?宇振挣扎着起来,恨恨地说道:
“没什么对不起,你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你根本不喜欢我,所以才更刺痛我……所以,求你,别再说什么对不起……”
“宇振呀,你和安德烈吵架了,是不是?吵架了?”
宇振一言不发,默默地穿好了外衣,然后往外走去。银荷急忙抓住他,急切地说道:
“宇振,别走!你要走的话,安德烈会难过的!他会难过的!你知道的,是不是?他一直都很孤单,没有这样开心过,从来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时刻……宇振哪,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么?你不是很在意他么?安德烈从小到大,都很孤单,没有人关心他……宇振哪,求你,为了他,别走,嗯?……”
“够了,你们所有的人都只想着他,尤其是你!可是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求我,我会怎么想?我会多难过?!我的心,一下一下地,都快被你撕碎了!你这个家伙,伤害我,伤得还不够吗?……到底是为什么?嗯?……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怎么伤害我,我都不会放弃你的,也不能放弃!我会一直喜欢你!哪怕我会痛死,我都不会放弃你!”
这一刻,银荷仿佛更深地体会到了宇振的那份心。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怪老天捉弄?还是怪命运早一刻让自己与安德烈相遇?银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抓住宇振的手,也慢慢地垂了下来。
宇振慢慢转过身去,无力地打开了房门。可是,在门口,却站着安德烈。他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很显然,是跑了很长时间的路。一瞬间,时光仿佛凝固了。两人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注视着彼此,渐渐地,两人的眼角都湿润了……安德烈,别怪我太无情,我只是担心,我会失去你,失去妈妈,失去银荷,我好害怕,好担心……宇振在心里默默想着,可是却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他无法揣测和决定自己的那颗心,该放弃什么,该选择什么,他都毫无主张,毫无头绪。安德烈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从未体验到幸福的滋味,忽然体会到亲情的甜蜜,可是却要担心害怕,害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有一天会突然消失,就像从未拥有过一样。安德烈、宇振、银荷,三个年轻人,命运的绳索,早已将三个人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宇振好不容易挣脱感情的缰绳,避开安德烈的眼神,从安德烈身边走过,一脚迈出了房门。就在他要离开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一声急切的问话:
“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可是现在……你,还把我当成朋友吗?”
宇振的眼角一湿,两滴热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他感觉眼前一团漆黑,他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走到了一个黑黑的山洞里,找了好久好久,都找不到出路。安德烈在后面看着宇振,看着他肩膀颤抖着,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一会儿,宇振慢慢地挪动脚步,离开了,仿佛永诀一样,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
凉爽的空气中有一种清新的味道,微风徐徐,拂过脸庞。安德烈和妈妈已经决定出去旅游,行程暂时定为三天两夜。几天来,安德烈快乐得像个孩子,敬银看到这样的他,感到了一种甜蜜的刺痛。这一刻,安德烈只想好好抓住。因为,这样的幸福,来得太晚,也太不容易。也许在某个时候,它会忽然消失,就像从未拥有过一样。
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安德烈的心情是复杂的。他能了解自己快乐的背后,有人在痛苦着。他能体会宇振的心情,也许,从那晚开始,宇振已经决定放弃他们之间的友谊了。可是,这样短暂的幸福,如果眼看着它溜走,也许一辈子就再也没有了。如果这样做,确实伤害了别人的感情,那么,只能请求天父宽恕自己的自私,因为自己所求实在不多!这一生,在这一生,如果有这样幸福的时刻,哪怕很短暂很短暂,也让自己拥有过!如果天父知道我的心,那么,请您宽恕我的罪过!
安德烈和银荷笑着从对面走过来,却不料遇到了宇振、圣旭和瑞英。圣旭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看到这样尴尬的相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安德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冲宇振微微笑了一下。宇振狠狠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安德烈愣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继续向前走去。瑞英像个傻孩子一样,看了看安德烈,又看了看宇振,然后呆呆地问道:
“怎么啦这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瑞英啊,你去劝劝宇振,回头我再和你说!”
银荷急匆匆撇下这句话,朝着安德烈的方向追了过去。
“银荷,我要和妈妈一起,给她看看我小时候待过的地方。哈哈,好多呢!到时候,我带妈妈去原来的工地,你知道的,我就在那里给工人们盛饭。哦,对啦,我还在那里给工人们表演口琴独奏呢!嘿嘿。到时候,我一定带妈妈看看。哦,我还要带她去那家炸酱面饭馆,那里的炸酱面可好吃了!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要是能吃上一碗炸酱面,会几天都开心得睡不着觉呢!……哎呀,差点忘了,我还要带妈妈去滑雪场!就是舅舅带我去过的那个。嘿嘿,记得舅舅那次还耍赖皮,把我给赢了呢!呵呵,我要带妈妈去所有我待过的地方!你说好不好,银荷?”
“好。”
“到时候,我们会在老家玩上整整一天,晚上就睡在那里,哈哈,想起都开心!到时候,我就可以和妈妈尽情地聊天了!还能吃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嘿嘿,最主要的是,我可以和妈妈一直待在一起了!一直!你说呢,银荷?”
“是啊,一定要那样的。呵呵。”
安德烈啊安德烈,你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可是现在,太开心了,真的!太开心了!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什么都不愿想,都不想想了!天父啊,请您一定要饶恕我的自私,请您一定要宽恕我!
安德烈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喝粥。这个时间,已经过了午饭最拥挤的时候,小饭馆的人很少。银荷看着安德烈喝粥的样子,感到阵阵心疼。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那么好吃吗?吃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也尝尝……哦?是很好吃啊!”
安德烈幸福得都快哭了,银荷看得真切。她怕安德烈难过,于是把筷子轻轻放在了安德烈的碗上,然后把自己碗里一半的粥,顺着筷子,倒到了安德烈的碗里。安德烈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顽皮地喊道:
“哦?欺负我呀?要我吃那么多?”
“什么呀?对你好才这样嘛!吃光!都吃光光!来,我们比赛,看谁先吃完!呵呵。”
银荷飞快地捧起饭碗,“哧溜溜”地喝了起来。安德烈也被她快乐的情绪感染,重新捧起饭碗,开始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们仿佛忘记了一切烦恼和痛苦,喝完了粥,开始用筷子玩了起来。银荷看着欢笑着的安德烈,心里充满了感动。如果他能一直快乐下去,一直快乐到老,那么,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只要安德烈感觉快乐。
和往常一样,郑明宇依然醉得一塌糊涂。尤其最近几天,他明显有酒精中毒的倾向。敬银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丈夫这样颓废,她的心里感到万分痛苦。可是她哪里知道丈夫的心啊。这几天,郑博士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担心安德烈的出现会破坏原本就不稳定的家庭。他真的太担心了,担心某个清晨醒来,推开房门,敬银就会消失不见。然而,碍于男人的尊严,他却从来没有向敬银提及自己的想法,可是这恰恰增加了夫妻二人的隔阂感,增加了两人之间的误会!其实,自始至终,敬银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家庭,离开丈夫和两个孩子。她只是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对安德烈不闻不问。既然上天安排他们母子相逢,敬银就不能再违背天意。如果说十几年前,抛弃安德烈是迫不得已,那么十几年后的今天,和儿子重逢之后,还无视他的存在的话,那么对自己的良心又该如何交代?敬银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对丈夫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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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四章 破碎的小小希望(2)
“我已经决定和安德烈出去旅行了。”
郑明宇听到的一刹那,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妻子这句话的含义。然后,他像发了疯似地,把手中的酒杯撇到了墙上,大喊道:
“走!走得越远越好!走开!”
敬银的心凉到了极点,她再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过身去,欲离开房间。忽然,她听到了一声低泣声,紧跟着,是丈夫哀切的恳求声。
“求你……求你,别离开我们,好不好?求你,像从前一样,就当没看到他,好不好?求你念在我们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上,不要走……你要是这样,我们的家,我们的家会垮掉的,知不知道?求你了……”
在敬银的记忆中,自己的丈夫郑明宇是一个十分坚强、也十分爱面子的男人,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从未见过他流泪。而今天,在醉酒的情况下,他居然哭了,还口口声声哀求自己不要离开。敬银怎么能不动心呢?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了,而且在安德烈出现之前,他一直都对自己很好。敬银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坐到地板上。她无法应答,只能默默无语。
“老婆,你一直对我、对这个家很好,一直都在照顾我。可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