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坐下。
“……你是谁?”赛内丝一脸不悦地瞅着贝尔肯斯问。
克里斯多福苦笑着正要回答——
“这位是异教检察官——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回答的竟是拉蔻儿。
“——哦?”贝尔肯斯眨眼转向拉蔻儿。
从他走来的方向,只看得见拉蔻儿的背影。
“……喔喔?!”贝尔肯斯岩石般的脸孔惊讶扭曲,大声道:
“等……等等,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们现在不是应该在基亚特附近——”
“有很多原因,好久不见了,贝尔肯斯大叔。”拉蔻儿微笑点头。
※※※※※
两人踩着落叶并肩同行。
她觉得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两人独自散步。
这么说来,自己以前有一阵子老爱跟在夏侬后面。那是非常小的时候,所以之后她都故意假装不记得——但事实上她记得很清楚,只是因为害羞而一直说不出口。
“总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是啊,”夏侬边走边说:“虽然发生很多事……唉,总之没事就好,尽管现在说这些已有点晚。”
帕希菲卡看着夏侬苦笑的侧脸——这才发现从获救至今,两人好像还没对此事感到喜悦。
那名女子的死亡,以及接下来的忙碌——为了调整战力而进行各种潜伏的准备——他们一直没时间好好聊聊。
“……你过得很辛苦吧?”
“……嗯。”
这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吃苦了吗?”
“……嗯。”
这也是。
短暂犹豫之后——帕希菲卡补了一句道:“总觉得……非常痛苦,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原来如此。”夏侬静静点头。
“死了……很多人对不对?”
“好像是。”夏侬的语气很冷淡。
既没有敷衍了事的温柔,亦没有半调子的安慰。帕希菲卡明白,采取这种态度——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好痛苦,非常……痛苦呢。”
因为自己存在而非死不可的人们。
尽管是间接的——然而被自己“杀死”的人们,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就这样.极度的失落变成悲伤,横亘于幸存者之间。
有很多人怨恨她吧?对他们而言,至少那是——有理由的正当行为。
她很羞愧,很痛苦。倘若能够换得对方的原谅,她甚至愿意立刻从这个世界消失。
“要是我不在这世上的话——”
“帕希菲卡。”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就是忍不住会那么想,无论如何就是忍不住会那么想,因为我现在在这里……”帕希菲卡说到这里,蓦地沉吟不语。
继续说下去的话,夏侬大概会生气,同时也等于背叛了浴血奋战、舍命保护她至今的夏侬和拉蔻儿。
可是……
“你想死吗?”夏侬依旧淡淡地问:“想一死了之、撇得一干二净吗?”
“……哥哥?”
“我说过了吧,如果你变成毁灭世界的存在,我会亲手杀死你。”夏侬向前跨出一步,转身面对帕希菲卡。“不管秩序守护者怎么说、神论怎么说、全世界的人怎么说,那些都无所谓。因为大家说起别人的事都是不负责任的,只会信口开河,一点证据都没有。”
“所以对我来说,那些人说的话根本不重要。
“可是……如果连你都认为自己是‘灭毁世界的剧毒’,无论如何都想消灭自己,那我就莫可奈何了。因为能够决定这件事的人——有权决定帕希菲卡·卡苏鲁是谁的人,不是我,而是帕希菲卡你自己。”
“我……”帕希菲卡呼吸急促地张口欲言……但还是说不出口。
“你想要怎么做?你不必顾虑我和拉蔻儿,反正一样都会有人死亡、都会有人抱怨。无论你选哪条路,都一样必须牺牲某个人。帕希菲卡——你要怎么选择?”
哥哥的语气非常平静——也非常冷酷。
只要帕希菲卡点头,夏侬的长刀大概下一瞬间就会杀死她。
帕希菲卡发现,夏侬是抱持着这种觉悟才带她到这里来的。
“可是……难得赛内丝和亚菲她们——”
“帕希菲卡!”夏侬打断她的反驳,说道:“你不必管别人!如果你想死,我现在马上杀了你,不会让你感到任何痛苦。如果你想活下去——我会不计一切地保护你。不是以龙骑士,也不是以守护者——而是以哥哥的身份,全力保护你,所以……”
夏侬低语道:“你自己选择!你想活?还是想死?没有人强迫你,我不容许任何人这么做。这是你——只有你才能选择的事。”
“我……”
夏侬的话语在她脑海里流窜。
对,夏侬他们再怎么奋战,如果帕希菲卡想死,那一瞬间她就结束了。正因如此,夏侬他们在那种状态下奋战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可是……
迄今经历的无数情景掠过脑海。
痛苦的情景、开心的情景、悲伤的情景、快乐的情景,自己累积至今的所有日子。
喧闹却又令她爱怜的无数回忆……
“我想……”帕希菲卡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金发有些畏怯地摇曳。“……我想活下去……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结束,想继续活下去。我想跟夏侬哥、拉蔻儿姐、薇妮雅、雷欧波尔特——我想跟大家一起继续……继续……”
这也许是非常卑鄙的愿望。
那些牺牲者或许不会原谅这样的她。
但即使如此……
“我想活下去……”
“是吗?”夏侬颔首,掀起披风。
黑布轻飘飘地裹住帕希菲卡。
“那就尽全力活下去。”
帕希菲卡闻言点头。
第十三卷
梦幻泡影。
有时候……她会想起那四个字。
记得那是指“人生如梦似幻,同时宛若泡沫与影子般
无常”。
那是谁告诉她的呢?
是芙坦芭?还是塔可洛?
她记得对方告诉她,那是“日本”这个国家的语言。
“无常”这个字眼确实不容易在英语里找到完全一致的概
念——并非只是“脆弱”,亦非“绝望”,因为其中充满了民
族色彩的抒情意味——她记得对方为了正确传达这个字
眼的意义,着实费了好一番工夫。
然而,她就是想不起是谁告诉她的,无论如何都想不
起来。流逝的时间不断侵蚀她的记忆内容, 那些珍贵
的——非常珍贵而不愿遗忘的事物逐渐模糊,唯独不愿
想起的记忆鲜明如昔。
飞溅的火焰。
淌流的鲜血。
崩塌的建筑。
进裂的大地。
燃烧的苍穹。
残缺不全的破坏影像在她脑海流转,骇人的——极
度骇入的力量奔流冲刷全世界,渺小的人类肉身当然无
力抗衡,他们甚至无法苟活,只能随波漂向死亡。
那是地狱般的场景。
烧死的少年、被瓦砾压扁的老妪、被爆炸分解成肉块
的青年、饿死的幼童、被抛至真空导致血液沸腾的男子,
以及在众人落荒而逃、空荡一片的荒废医院里,由于无法
接受适当治疗,痛苦死亡的瘫痪少女。
那是天经地义的景象。
因为……那是战争。
话虽如此,她仍无法容忍,当然不能容忍。
她不想看。
她不想看见人类死亡的场面,尤其是自己熟悉及喜
欢的人,她就是执意不愿接受这种事。
※ ※ ※ ※ ※
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
“……慰劳会?”听见对方突如其来的提议,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谁的?”
“你的。”芙坦芭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
芙坦芭——外貌平凡的女子,但带着某种化戾气为
祥和、朴实且温和的印象,乍看下甚至有些怯懦。长长的黑发和遮掩蓝眸的镜片,让这种感觉更为显著。
温和这点确实没错, 不过认识芙坦芭的人都晓得——她有着一旦决定就绝不让步的坚毅性格。
话说回来……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以未满二十岁之龄在人工智慧的研究领域留下首屈一指的成就。天才拥
然而,她明白,明白这段恋情不可能开花结果。
“你怎么了?”贝克纳姆见她一语不发,不禁诧异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她摇摇头。
“你不必勉强出席,这说起来都是突然提出要求的人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怪我吗?”芙坦芭轻轻苦笑道:“亏我还特地去查‘P系统’的保养周期和班表,挑出希莉亚没有连结的空档呢。”
贝克纳姆耸肩道:“那确实是辛苦你了,可是忘记通知当事人不就白搭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以为贝克纳姆早就跟她说了嘛。”
“芙坦芭,这叫推卸责任喔。”
她听着两人相互吐槽。
贝克纳姆是芙坦芭的恋人。
在任何人眼中,两人看起来都很登对,她也明白他们俩的关系牢不可破,她不但喜欢贝克纳姆和芙坦芭的为人——更喜欢两人相偎相依的身影,别说是介入他们俩的感情世界,她根本就无意从芙坦芭身边夺走贝克纳姆。
尽管性质与分量不同,芙坦芭对她而言亦是无可取代的。芙坦芭给了她培育人类感情的机会,纵使自己再痛苦,她也不愿让芙坦芭伤心。
所以,这是不可能开花结果的恋情。
深藏内心,永远不可能绽放的花蕾。
因此——
“不,我没问题,谢谢。”她说完,嫣然一笑。
因此,这样就好了。
只要自己能退一步守护幸福的他们,这就够了。
自己最喜欢的两人终成眷属——这个小小的幸福景象。
只要他们幸福,自己便一无所求。
她是这么想的。
然而……
※ ※ ※ ※ ※
极度宽敞的地板。
上面残留长长的鲜血痕迹,在白诤光滑的地板上,鲜艳的红线残酷无比地延伸。
伤患大概曾爬行过。
即使血流如注,依然拼命爬行。
可是,流了那么多血的伤患,究竟想到哪里去呢?
单纯只是想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