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妈热泪盈眶,上前摸摸女儿的脸,她清瘦了不少,受了不少苦,她紧紧抱住朝思暮想的女儿。
齐仲景上前问道:“月眉,你能记得什么吗,关于你的父母?”
沈月眉疑惑地看看妈妈,又看看齐仲景,把头轻轻地摇了摇。
“可她认得她的母亲,除了她母亲她谁都不认得。”韩景轩说。
齐仲景说:“我在国外时,听过一个老教授的演讲,他认为,无论任何人,无论经历过多少事情,从大脑发育的过程来说,童年的记忆是最难以磨灭的。”
沈大妈微笑着,摸着女儿的脸,说道:“这已经很好了。”沈大妈还以为女儿疯得人事不知,现在看来,虽然有些痴痴傻傻的,并不疯疯癫癫,而且,她虽然什么都忘了,可还记得自己的妈妈。
沈月眉看到母亲,非常开心,她看着韩景轩,目光中满是欣喜,韩景轩看着她,心中五味陈杂。其实,她恢复不恢复记忆,这件事本身,韩景轩不是很在乎。她有太多痛苦的回忆。
没得失忆症之前,她那么成熟,那么会照顾人,还把自己弄得一团糟,让他时时为她牵挂和揪心。现在,她难以生活自理,丢三落四就算了,不能认字读书也算了,对金钱没有概念拿一百元去买糖葫芦也算了,最要命的是,她对于危险完全没有意识。那次,她差点一头栽到湖里,幸亏韩景轩及时拉住她,韩景轩吓个半死,她却浑然不觉。
如果她恢复了记忆,必定牵挂前途未卜的陈振中,可只有她恢复了记忆,才能照顾自己,让韩景轩放心。为此,韩景轩对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因为无论他怎么引导,怎么努力,她就是什么都记不起来。虽然有很多人尽心尽力地照顾她,自己、凡柔、沈大妈,还有齐医生和林伊娜夫妇等等,可韩景轩还是希望她有能力照顾自己。这次出去打仗,韩景轩最牵挂的就是她,担心自己死了她没人管,担心她毛毛躁躁地磕着碰着伤了自己。这次战争他活了下来,以后呢,现在世道这么乱。
无论遭遇什么,他都尽量不去想那些负面的东西。他深呼吸,告诉自己,活着就有希望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不再去想以后的事情了,消极地说是及时行乐,达观地讲就是活在当下,至少沈月眉现在过得很开心。
“你和眉儿以前认识?”漫步在自家后花园,韩景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秋玲聊天,他对这个女侠感兴趣,他有兴趣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如此雷同毫无特色亦毫无深度,浅薄的皮囊之下包裹的都是无趣。
秋玲点点头,惜字如金一般,她看着远处的沈园,那是每个女孩子小时候的幻境吧,一座充满浪漫主义的城堡,一个踏着七彩祥云的白马王子,可见韩景轩真的很爱沈月眉。对于那一段过往,秋玲所知有限,而当初在沈阳重逢沈月眉的时候,她也只是说,是韩景轩带她来上海的,对她很是照顾,当时为了报恩便嫁给了他。
“我认识眉儿时她只有十岁,当时我就惊住了,多么漂亮的小姑娘!她很聪明也很能吃苦,那么小的孩子每天五点钟起床练功,风雨无阻,只有一次起晚了,还自责不已。”
“那样说来,你也认识陈振中吧?”
秋玲心下一震,回头看着韩景轩,隔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在情报班的时候,韩景轩学习过微表情,秋玲一瞬间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在听到陈振中的一瞬间,她的瞳孔放大,面色有异,呼吸频率不易察觉地加快,想来脉搏也是加快,何止是认识,她喜欢陈振中,韩景轩心想。
“我在想,如果陈振中能来看看眉儿,或许她会很快好起来,你有他的消息吗?”
秋玲看着韩景轩,看样子他知道陈振中的身份,她想了想说道:“他和我不同,我是冲在前线的,每天都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那样的人,很难打听到消息,知道他动向的人也非常少。”
秋玲低下头,韩景轩看着她,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似乎陷入了沉思,这再一次印证了他的猜测,这女侠果真喜欢陈振中呀,这个男人真是个蓝颜祸水,罗娅那样的千金小姐还有秋玲这样铁骨铮铮的女侠都一心爱着他。人的一生,即便谈过许多恋爱,即便魅力无限的人,能得几人真心呢?
秋玲陷入深思,在察哈尔抗日时,她遇到了一位共产党,在他的影响下,有了加入共产党的意图。秋玲命大,大大小小的战役,子弹擦着皮肉和衣服而过,老天始终厚爱她的生命,她看着战友们一个个离去,人间久别不成悲,活一天便感恩一天。战斗了一年多,义勇军终于不敌关东军强大的军事力量,被冲散了。留下来的人各谋出路,秋玲此时已是候补党员,那名介绍她入党的同志提议,希望她加入地下工作,正合秋玲所意,因为她希望能打探到陈振中的消息。
她听那位共军的同志说,据他的了解,上面对陈振中的印象是,市立三中和国立北京大学成长起来的天之骄子,具有极高的思想觉悟和聪明的头脑,对我们的事业理解更为彻底,一直愿意把他作为地下人才培养,就像刘一民一样。秋玲觉得,从事一样性质的工作,更容易打听到陈振中的下落。
真正开始从事这类工作之后,秋玲才知道,以前自己一向不了解的地下工作,其残酷程度一点不逊色于前线。尤其不同的一点是,前线的战斗是大家在一起的,而秋玲只认识自己的上线一个人,最初几次是在教堂里隔着一扇门,只闻其声未见其面,直到这次布置任务,她才得以见到上线的庐山真面目。
她的上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皮肤黝黑,双目炯炯有神,他告诉秋玲叫他老隋就成。秋玲来到老隋位于顶楼的家里,老隋的妻子怀孕了,秋玲很是意外,干这行的人是不敢生孩子的,不过上面指示革命的火种还是要传承的,秋玲进门的时候,老隋正给孩子做婴儿床,一边敲打着木头一边抬起手擦汗。老隋的妻子给她开的门,她是一名出色的情报人员。
“这次你跟随朱柏君前往韩参谋家时,有一项任务,就是考察此人是否可被策反,如何策反。敌工部的上层看中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有过情报培训的背景,又是西点军校的高材生,年纪轻轻便在北伐中立下赫赫战功,能力不容置疑。此人是章将军的爱将,非常认同孙先生联共的主张,最厌恶将枪口对准同胞,对于围剿一直持排斥不肯参与的态度,而在一二八战争中,却留下遗书上战场,亲督战事,他身上有我们需要的全部品质——爱国,对国民政府有一定抵触情绪,对我们并不排斥甚至有所欣赏,只是,他毕竟在章将军手下许多年,一时之间或许思想难以转变,这个没有关系,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事情,你这次去,也不必打草惊蛇,这人聪明的很,只要观察就够了。我们的同志要打入敌人内部是很难的,位高权重者更少,倒不如策反合适的人,这样的人,就像我们身体的关节,机器上的轴承,是连接我们和国民党的枢纽,一旦外敌来犯,是两党团结一致的关键,如果分道扬镳,有可能是扭转局势的关键所在。”
秋玲想着,有沈月眉作为连接,接近他应该不是难事,她想起老隋抽着烟笑着对她说:“听说韩参谋有个突破口,就是爱女人,喜爱漂亮的女人。”
秋玲知道自己长得还行,但是感觉美人计是狐媚子才能使出的招数,自己根本不会撒娇,路上,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朱柏君,韩景轩是不是很风流?朱柏君笑了笑,说道,以前确实是,不过现在有女人收服他了。(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189章 没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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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眉休息好了,韩景轩带她去公园里玩。那时候春已末夏未至,公园里正是繁花似锦的好时节。沈月眉兴奋地小鸟一般叽叽喳喳,指着不同的花不断问韩景轩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她看到一株株“矮胖”的树上,枝桠横生,枝头花瓣繁冗,满眼尽是淡淡的粉色,韩景轩告诉她,这是桃花。还有一株株细长的树,花儿一穗一穗的,比起桃花的柔美,它越显野性,红到发紫,花瓣一簇簇聚在一处,韩景轩说,这是紫荆。
迎面一株树,树形似紫荆,那淡白色粉色边的花瓣,花型似桃花,韩景轩正要开口,沈月眉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花,轻轻吐出两个字来:海棠。
韩景轩诧异地看着她,失忆后,这是第一个海棠花季。到现在为止,她一眼认出的,只有母亲与海棠。想来陈振中若是能来见她,她必定是认得的,而她刚开始却不认得自己,想想这阵子她对自己这样依赖,心底最深处却依然是陈振中,自己千辛万苦的付出,或许最后还会输在陈振中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上,韩景轩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韩景轩这里想着心事,沈月眉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走近那株海棠,海棠味道清淡,她凑到花瓣上,才得以闻到那一抹清香。忽然,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闪回,一个少女陶醉地嗅着海棠花香,隔着隐约的花枝,一个面孔模糊的白衣少年,似乎在对她微笑。
“眉儿,你怎么了?”看到沈月眉忽然手撑着头靠在树上,韩景轩连忙上前扶着她。
“头有点疼。”沈月眉喃喃说道。
这会儿春游的人也不少,有些小孩子正在兴致勃勃的放风筝,风筝高高地飞在天上,小孩子们高兴地拍手叫好。沈月眉抬头看着天上的风筝,看着看着,不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恍惚间她又看到了那个面孔模糊的白衣少年,耳边仿佛传来低低的温柔的呼唤,眉儿,眉儿。
却不是韩景轩的声音,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充满磁性的柔和的声音。她努力想看清那模模糊糊的影像,却怎么努力都看不真切。沈月眉不知自己是怎么倒在韩景轩的怀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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