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蒋西池家里,一大桌子菜已经摆上。
丁雨莲也在——她被吴应蓉介绍着在附近一家养老院做了一个清洁工的工作,朝九晚六,包午餐,一段时间下来,再不像之前浑浑噩噩畏畏缩缩,话多了些,能跟人正常交流,脸上也开始出现笑容了。
吴应蓉注意到蒋西池换了身衣服,方萤忙解释说刚在在餐厅吃蛋糕,蒋西池被人抹了一身奶油,所以临时买了件新的。
“那旧的呢?”
“旧旧旧的……被那个同学带回去洗了!”
吴应蓉便不再怀疑什么了,“你们这些鬼东西,真是皮得要上天了。”
到晚上九点,蒋西池这顿生日宴才结束。
丁雨莲去帮吴应蓉洗碗。方萤上了个厕所,出来没看见蒋西池人,往外面一看,才发现他站在廊下打电话。
“嗯……不缺……还有事吗?”语气渐渐不耐烦,“……我知道了。”
又过一瞬,他说了声“拜拜”,把电话挂了。
方萤走过去,往栏杆上一靠,“谁的电话?”
“我爸。”
蒋家平跟他说了句“生日快乐”,说往他卡里打了一千块钱,让他自己买点儿想要的。
方萤沉默着。
片刻,“对了,”她摸了摸口袋,“送你个东西。”
蒋西池抬眼看去。
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弹|壳,凿了孔,串了条皮绳。
蒋西池惊讶,捏着弹|壳看了看,“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打工的那个酒吧,老板以前当过兵,我问他要来的。”方萤第一次笑得这么腼腆,“东西不贵,你别嫌弃。”
蒋西池直接把弹|壳项链往脖子上一挂。
方萤忍不住看过去。
少年气质文弱,白t恤下锁骨分明,落在衣服前面的子|弹头,却让让他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硬朗的,不驯服的。
方萤摸一摸鼻子,“……还挺好看的。”
蒋西池低头瞥了一眼,“谢谢。”
方萤笑一笑,坐上栏杆,晃了晃腿,“……你就十四了。”
蒋西池侧头看她,“比你大。”
“嗯。”
蒋西池眼里带点儿笑,“叫声哥。”
方萤作势要去打他,“……居然想占我便宜!”
蒋西池捏住她手腕,“别闹,小心掉进河里。”
方萤“哦”了一声,收回手规规矩矩坐好。
“阿池。”
蒋西池看她。
“你高中想去哪儿读?”
“……不知道。”
“你去墨城外国语吧,”方萤抬起双腿,交叠搁在栏杆上,身体往后面的柱子一靠,“……青野这边不好,你不要待在这儿了。”
要是在墨城外国语中学那种好学校的尖子班,蒋西池绝对不会碰上今天的事。
“你呢?”
方萤沉默一霎,笑一笑说:“考上哪儿去哪儿吧。”
“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啊,我不会食言的。”
蒋西池看着她,目光有点冷,“我是让你答应跟我一起考出省。”
流水潺潺,让方萤这一刻的沉默格外尴尬。
“我……”方萤扶着廊柱翻个身,面对着六尺河,“我读书真的不行。”
“你还没试过。”
方萤语气有点不好了,“都知道答案的事,有什么好试的!”她飞快地看他一眼,“还是你觉得只有‘好学生方萤’,才配得上跟你一起走?”
蒋西池嘴角紧抿,过了片刻才问:“我说过这种话吗?”
里面传来丁雨莲喊“囡囡”的声音。方萤翻进栏杆内,匆匆说了句“我回去了”,结束了这次不愉快的交谈。
·
生日之后,一切都消停下来。
不知道孔贞贞跟魏明说过什么,但确实蒋西池再没被找过麻烦。
孔贞贞也跟魏明和万紫琳疏远了,上课下课地抱着手机,独来独往,有时候盯着蒋西池发呆,但没有一次主动找他说过话。
方萤和蒋西池聊过这件事,颇为感慨,“我要是像她这么有钱,才不会整天伤春悲秋。”
“她再有钱,你有的东西,她也得不到。”
方萤像听见一个笑话似的,狂笑了两声:“有什么是我有她没有的?吃喝嫖赌的老爹?”
蒋西池没答她,闷头写数学竞赛题。
这之后,方萤三天问他借作业抄都被拒,快郁闷死了。
·
五月下旬的一天,在历史老师让人昏昏欲睡的语调中,方萤竖起历史课本,偷着打了个盹,醒来现居然已经放学了。
蒋西池却没叫醒她,椅子离桌子很远,他伸长了腿撑在桌子下的横杆上,背抵着椅背,神色有些颓丧。
“阿池?”
蒋西池回过神,目光转过来看她一眼,“醒了。”
方萤起身收拾东西,“都下课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蒋西池没吭声,坐着不动。
方萤确定他今天是有点儿反常了,停了手里的动作,低声问他:“怎么了?”
“……徐阿姨生了。”
方萤一愣。
蒋西池仰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能陪我去看看吗?”gd1806102(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19。证书
(全本小说网,。)
蒋西池和方萤在校外随便吃了点儿东西; 乘公交到妇幼保健医院。
徐婉春已恢复精力,正靠坐在病床上; 端着碗喝徐母给她煲的“产后营养汤”。婴儿裹着绒巾,放在一旁的小床上,徐婉春娘家的几个亲戚; 围着小床窃窃私语。
蒋家平满头大汗; 坐在床沿上; 听着丈母娘和老丈人“思想教育”,时不时往小床上看一眼。
蒋西池和方萤到时,就是这样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蒋西池手里提着吴应蓉嘱咐他买的果篮,和方萤在门口处站了片刻,才出声喊了一句“爸”。
蒋家平这才发现大儿子来了,一抹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把他迎进门,看一眼方萤; 问道:“你同学?”
方萤喊了一声“蒋叔叔。”
病床上的徐婉春赶紧让蒋西池和方萤进来坐,又让徐母给两个小孩儿拿水果吃。
“不用了徐阿姨,我们坐一坐就要走了,还得赶回去上晚自习。”
方萤忙看了蒋西池一眼,张了张口; 但在他警告的目光中; 把“初一不用上晚自习”这句话吞回里肚子里。
“你真是有心了; 这么热的天; 坐公交车过来的吧?你爸也没腾出时间去接你。”
蒋西池摇摇头。
徐婉春笑说; “要不要看看你……你弟弟?”
蒋西池完成任务似的往小床边一站,听徐婉春的七大姑八大姨,巨细靡遗地跟他唠叨生了多长时间,顺产还是剖腹,小孩儿生下来多重,哭声多响亮……
刚生下来的小孩儿,着实算不上好看。红的,皱巴巴的一团。
蒋西池微蹙着眉。
这么一个难看的小怪物,就成了他的“弟弟”,凭什么?
方萤看着蒋西池。
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呼呼沉睡,懵然无觉,可却被这满屋子的人搁在心尖上呵护。
十四年前,蒋西池刚出生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可现在,他妈妈去世,爸爸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爸爸,别说“一半”,恐怕连“四分之一”都不一定轮得上。
她陡然觉得有些难受,上前一步,悄悄地握了握蒋西池的手,又悄悄地放开。
蒋西池抬头向她看去一眼。
目光空茫茫的,雾气弥散一般。
只待了半小时,蒋西池就跟方萤离开了。
初夏的夜风里已闷着一股热气,刚从冷气充足的医院里出来,便出了一身的汗。
方萤拿手扇了扇风,“阿池,等会儿下车了,我们去买个西瓜吃吧……”
“嗯。”
方萤两步跳下台阶,正要跟他协商到时候谁吃瓜瓤中间的第一口,手臂忽被他一擭。
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拽着走出去三四步,却听身后一道声音:“西池!”
方萤回头一看,一个穿套裙的高挑女人,“阿池,有人喊你。”
蒋西池一言不发,拖着她继续往前走。
高跟鞋踏着地砖,急促地跟近,绕到侧面,拦住两人。
蒋西池停下脚步。方萤抬头看去。
女人脸上挂着笑,目光只在方萤身上淡淡一瞥,便落在蒋西池身上,“来看你爸的?”
蒋西池垂着眼,一声不吭。
女人的表情立即就淡了,盯着蒋西池又看了数秒,转而看向方萤,“你是西池的同学吗?我是西池的姑姑。”
方萤忙点头,“您好。”
她笑一笑,问方萤:“你们去过病房了?”
“去过了,我……”方萤瞥一眼蒋西池,“我们晚上还要回去上晚自习,所以……”
“那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我上去瞧一眼,开车送你们过去。”
蒋西池:“不用了。”
将方萤一拽,抬头瞥一眼,示意蒋家莉让路。
蒋家莉讪讪一笑,往后退了一步,“那你们路上小心啊。”
回去公交车上,两人坐在最后一排。偌大车厢里就三五个人,空空荡荡,哐哐当当。
窗外一杆一杆路灯飞速掠过,一时明,一时暗。
蒋西池身体略往下垮地坐着,光影错落,照在脸上。
方萤以前没见过他这样,数次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之中,忽听蒋西池轻声问:“带mp3了吗?”
方萤忙从书包里掏出来,递过去。
蒋西池却只接过了一只耳机,塞入耳朵微闭着眼。
正放着《以父之名》:“……没人能说没人可说,好难承受,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一首歌放完,忽听蒋西池开口:“我爸要跟徐阿姨结婚的时候,我跟他闹过。”
方萤忙把耳机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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