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拔腿就向倾盆大雨中奔了去,但他还没有奔出多远,就被一位白衣郎君挡住了去路。
“李大人,现在该是你主持公道的时候了,你还跑回去干什么?”那白衣郎君一手撑着伞,一手摇着蒲扇,还有些不耐烦的嘀咕道,“这六月的天变得可真快,白天还是烈日当空,入夜就下了这一场暴露,可就是下了这么一场大雨,也依然不减署气!”
李成没有看清,只觉得那白衣郎君虽然风度翩翩可出现在这个时候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宜,于是条件反射下,他第一反应便脱口喊了一句:“鬼啊!”
他不喊还好,这一声喊,那白衣郎君便倏地朝他走了过来,一把拎起他的衣襟,笑问道:“你再看看,我是谁?”
“你……你是……琅琊王氏的王五郎君?”在看清年轻郎君的脸之后,李成结结巴巴道。
怎么……连琅琊王氏都惊动了吗?不,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这桩案子到底牵连有多广?
夜里人马齐动,嘈杂之声顿时响彻天际,地面也发出有规律的震动,顾钰正要再次拔刀而出时,一群人便急急的朝着这边聚拢了过来。
这是陈郡谢氏的部曲,另有顾家的车马及部曲混杂其中,除此以外,还有一辆没有任何族徽标志的马车驶在队伍的正中间。
谢道韫首先便从马车中跳出,一眼看到顾钰与谢玄便急急的奔了过来。
“阿遏,十一娘,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虽然看到二人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她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谢玄摇了摇头,只是一双星眸中炫然含泪,充满悲怆和郁郁。
顾钰的神情更是木然冷静得可怕,令人惶惑不解又心生怜惜。
“发生什么事了?”谢道韫问。
谢玄没有回答,顾钰更是不吭声,只是如狼一般狠狠凝视着那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那个男人!那个可怕的男人!
谢道韫也倏然转身,望向了那个男人,这就是沈氏所说的崇绮楼楼主,一个极擅武勇令人畏惧的鲜卑人。
“抓住他!抓住他!”不知是谁高高的喊了一句。
一群激涌过来的官兵以及部曲便向那男人包围了过去。
男人不过举起手中的短剑,按动机关,那短剑在几息变化之后,又化为了一种弓弩形状的武器,数枚银针自那武器上飞出,那激涌上去的官兵部曲又倒下了一大片。
“这才是真正的墨家机关术,兼爱非攻!”男人说道,然后又看顾钰,“小丫头,你懂的机关术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刚赶过来的李成在看到那些人倒下去时,自己也吓得两腿发软,差点倒了下去。
这时,沈氏也从马车上跃下,匆匆向着顾钰这边赶了过来,看到顾钰安然无恙后,她也松了口气,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虽然容貌不显,可那双碧蓝色的眸子总能令她印象深刻。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这个如子都一般心如蛇蝎的男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你也来了?”男人在看到沈氏的一刻,也微微一诧,然后勾唇,笑道,“怎么?现在愿意接受她做你的女儿了?”
沈氏没有答话,而是谢道韫问了一句:“你就是那位擅养细作的崇绮楼楼主?也便是让吴兴沈氏覆灭还背上了判臣之名的那个叛徒?”
“呵,我算什么叛徒,我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男人笑道。
“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事?你应该做的事就是踏着别人的累累白骨,来成就自己的功名吗?”
男人又道:“天下之乱,起于人与人不相爱。臣与子不孝,君与父不慈,以及‘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直至盗贼之害人,这与我何干?我也不过是推动了一下罢了!”
说罢,他又转向了顾钰,笑道,“墨子曾言,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比起孔子所说的‘孝悌以仁为本’这等虚伪之仁,墨子的兼爱仁义要真诚许多!
小丫头,你熟读百家之书,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所以你的兼爱之仁,就是要挑起战争令生灵涂炭吗?”顾钰问道。
男人再次笑了笑,回道:“我也是为自卫而战争!”说罢,他指向谢玄等人,道,“你们这些豪门贵族,强执弱、富侮贫、贵傲贱、诈欺愚,你们又能好得了哪里去,天下不公,只会永远不得安宁,强力的欺压只会令战乱四起!”
男人说完,四周一寂,众人不免都有些沉思,顾钰也知道在这个贵族门阀垄断土地的时代,那些庶民的确没有任何地位和尊严可言,想要活命就只能忍受欺压,但这种忍受到达了一定的限度,就会引发战争,有人揭竿起义造反,在东晋之时,如苏峻之乱这般的流民起义以及天师道叛乱还真是屡见不鲜。
“所以,其实你是为了与我们这些门阀世族对抗?”谢道韫再问。
男人含笑点头:“不错,不愧为谢氏才女!”
这时,顾钰便接了一句:“我不管你有什么理念,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但我只相信,漠视生命,践踏他人者,必然也会被人所践踏,所以我不同情你!也不会感激你当年的一念仁慈,留了我一命!”
“我现在,只想要你的命!”
说罢,顾钰再次腾身而起,手中的短刀倏然从手中跃出,凛冽的寒光顿时如匹练一般照亮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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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面具落下 众人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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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那道光芒太过刺目耀眼,男人的瞳孔急遽的缩了起来,眼前一阵目眩,脑海里似乎出现了某种幻觉,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邺宫城破的一日,当屠刀从他头顶上举起的时候,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纵马飞骑而来,一戟挑开乱兵的同时,将他从屠刀下抓起,一掠而过。
马迅速的疾驰,他被那女人护在怀中,从一片厮杀声中飞驰而出,骨头碎裂的声响以及绝望的哭喊声渐渐被他们抛至脑后,渐渐的他们离邺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城外有众骑过来接应时,马才渐渐的停下来。
一个身着红衣华服的俊美男人迎了上来,女人才摘下了面具,也便是那时,他第一次看清了女人的脸。
很美的一张脸,有些冷,却不会让人心生畏惧。
“你叫什么名字?”那也是第一次她开口问他的名字。
他怯怯的答:“段……段逸。”
当这个答案说出来时,他察觉到女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然后她又问:“你的父亲是谁?”
他没有回答,因为亲见了所有亲人的死亡,他不敢回答,不敢向任何人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以为自己的沉默会让女人不喜或是逼问,没想到那个女人只是微微一笑,安慰他似的说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救你出来本就不在乎你是谁,我在意的只是你将来愿意做谁,如果你愿意跟着我,以后就只能忘掉过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晋人,你愿意吗?”
做晋人么?他低下头来,沉吟着还是没有回答。
女人又道:“怎么?你是想报仇吗?”
他咬了咬唇,心中念叨的一个字几欲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强忍着住了嘴。
女人又叹息了一声,说道:“强执弱,富辱贫,贵傲贱,诈欺愚,这就是当今的世道,这个世道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胜者为王,仇恨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你放不下,我不勉强你。”
女人说完就要跟着那个男人一起策马离开,这个时候的他才因为恐惧无助而慌了神,忙喊道:“我愿意,我愿意从此以后只做一个晋人,求你们带我走,带我一起走!”
马停了下来,那个女人终于又走到了他的身边,俯身下来,抚着他的小脑袋,道:“那好,以后你就只是我们陈郡谢氏的一名部曲,我会教你武艺,让你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但你一定要忘记过去。”
“好,我忘记过去。”
女人将他带到了建康城乌衣巷,在这个繁华绮丽处处都飘荡着贵族慵懒气息的城中,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温暖。
“坚石,真石,快过来,母亲给你们带了个朋友回来,以后就由他来陪你们读书写字,习武玩乐。”
院子里花开绚烂,水声潺潺,似乎处处都回荡着百灵鸟的啼鸣,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向他走了过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他们兄妹。
女孩子的笑容很灿烂,初见他时,她一脸的好奇,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摸到了他的眼睛上,望向那个女人笑道:“阿娘,他的眼睛为什么跟我们不一样?不过,这位哥哥长得很漂亮。”
女人笑了笑,没有答话,转眼就与那个红衣华服的男人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从此以后,他便与他们兄妹俩一起上学堂读书习字,以及习武练箭,他也渐渐的融入到这个大家族,心甘情愿做着这对兄妹的一名部曲,或是一名书僮,渐渐的他也快要忘记过去。
直到女孩子渐渐长大,直到有一天,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亲吻了一下女孩子的脸颊,那个已经长成俊美风流的妖冶郎君,在名士中崭露头角有清易令达之称的兄长谢尚便毫不留情的将他往死里揍了一顿,并扬言谢家永远不会将女儿嫁给他,他才知道原来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名奴仆,而作为一名低贱下等的奴仆,自然是没有资格觊觎高高在上的贵族嫡女为妻的。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若是手中没有权势,若是不能像他们这些贵族一般高高在上,他只会永远被人看不起,永远像一只低贱的狗被踏在脚下。
那些所谓的温暖,那个女人给予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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