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好吃么?杨玄心想。她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和对面这个人的味觉天生不一样似的,不然怎么他就能吃得那么香?
李伯庸七十年代末生人,家又是城市经济区的灯影地带,虽说不是边远山区的农村,却不知道为什么,发展比山区还不如,三十年间,户州城一天一个变化,快得让人目不暇接,他老家却是十年如一日——除了门口的大坑里水干了。
他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有多,实在过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李伯庸记得,家里经济最困难的时候,饭是吃不饱的。
对于一个人而言,即使这种生物已经进化出会对文字产生条件反射,但这种反射的深度毕竟有限,再怎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教育,其实也不如正正经经地饿过一段时间的肚子,让那种满怀对食物的渴望,偏偏前胸贴后背,只有空空如也的肠胃不安地蠕动的感受变成深入骨髓的记忆,他就再也不会浪费粮食了。
李伯庸吃到一半,才发现杨玄正在看他,顿时难以下咽了。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吃相不好看,就尴尬了起来,刚刚吃的东西好像都卡在了胃里——还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狗头军师赵轩的殷殷教诲。
杨玄却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辣椒油,大大方方地夹了一筷子菜,拌在里面,还推荐说:“对了,你尝尝他们家这个,特下饭。”
李伯庸干咳一声,正襟危坐起来,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像赵轩说的“文雅一点,游刃有余一点”,没话找话地问:“这么说,你原来是户州一中毕业的?”
杨玄说:“对啊,我那母校食堂就是个动物园,带动了周围一带饮食业的欣欣向荣。”
李伯庸配合地一笑,感觉这个姑娘并不做作,于是微微放松了点,又问:“哎,对了,我那天听你跟你那师兄聊那些个股票啊债券什么的事,挺懂的?”
杨玄被辣出了点眼泪来,饭馆不提供餐巾纸,只有一小卷卫生纸,她也不嫌,随手撕了一张,擦了擦眼泪,含含糊糊地说:“我以前干这个的。”
“哦。”李伯庸来了点兴趣,问,“后来怎么不干了?”
怎么不干了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觉得水太混,担心常在河边走不小心湿了鞋?
一句话就把杨玄问住了,她低下头用筷子扒了两下菜,想了一会,才说:“没前途。”
李伯庸乐了,心想你现在做义工就算有前途了么?
可到底没说口出来,多嘴的女人尚且让人无法忍受,多嘴的男人就更是神物了。李伯庸决定不当这个神物。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到她现在的工作上,问:“你们做这个,平时忙么?”
杨玄摇摇头:“闲得要命。”
李伯庸趁机追问:“那喜欢出去玩么?”
杨玄想起那次无疾而终的义工聚会,感觉自己实在没办法违心地点这个头,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概就是有人天生不喜欢山水,不喜欢植物,不喜欢亲近大自然,喜欢每天吃着汽车尾气,生活在被一些文艺工作者描绘成“灰色的囚笼”的城市里。
大概是因为被这个“灰色的囚笼”囚禁得时间太长了,以至于难以适应自由自在的生活空间,于是……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李伯庸毫不气馁地从兜里摸出一张票,还是张套票,上面写着“生态嘉年华”:“我们前两年在城郊开了片荒山,最近政府不是鼓励承包荒山开荒么,有不少补贴,后来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发了这么个地方。”
“嘉……年华?”杨玄疑惑。
“就是按那个思路来的。”李伯庸兴致勃勃地解释,“整个把山区建成了一个大公园,里面有水果区,牲畜区,水产区,游客可以自由选择,然后按季节到开放的区域采摘,绝对天然有机食品,想尝鲜的可以直接拿到山下农家乐,随采随吃。山脚下还有度假村,有独门独院的小别墅,也有客栈。”
杨玄皱皱眉:“也就是说……你们种了东西,懒得往下摘,让人去帮你们摘,还要买门票,摘下来的东西按斤两称,是吧?”
李伯庸:“……”
怎么让她这么一说,自己这么像奸商呢?
杨玄低头打量了一下那张票,角落上写着单人票价:80元,团体票:50元。
她想,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花钱给人干农活去?
然而后来证明,不但有人去,还有人趋之若鹜地去。
杨玄脸上的鄙视神色掩藏得很好,以至于李伯庸完全没看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她低垂的眉眼,感觉这个姑娘长得很……素净,不知怎么的,就越看越顺眼,于是试探地问:“现在还在试运行,送你张票,要是你工作不忙,其实周末可以去郊区散散心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省得整天闷在屋里,对身体也不好。”
杨玄纠结地看了看那张生态嘉年华,又纠结地看了李伯庸一眼,李伯庸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很盼着她去似的。
她想了两秒钟,直言不讳地问:“你想约我出去玩?”
李伯庸的脸色如常,耳朵尖却红了。迟疑了一会,他想起自己相亲那么多回,一路走来的一把辛酸泪,简直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个顺眼的姑娘,于是对自己说,矫情什么啊,谁还不知道那点事啊,是就是呗!
果断点头,之后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杨玄沉吟不语。
出去玩可以,为什么不能去电影院呢?电玩城也可以……实在不行,KTV也能凑合,可是……为什么一个好好的周末,要去挨着虫子咬,上山捡鸡蛋呢?
然而杨玄最后还是没扛住李伯庸纯洁期盼的小眼神,她想起在世纪公园的时候,这个二货突然冒出来拉开徐暨的那种又傻又愣的侠气,感觉这年头,敢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人不多了。
于是做出了一个两年之内她都很后悔的决定,说:“好啊,怎么走啊?”
李伯庸立刻鸡血了:“你把地址给我,周末我去接你。哦……对对,还没你电话呢……嘿嘿,前天我老姨听说我有一个懂股票的朋友,还特想见见你,问问股票的事呢……”
这么一会,就变朋友了。
杨玄一口答应:“行啊,不白吃你家天然无污染有机食品,透给你老姨一个内线消息,叫她这几天在0235上建仓,中间不用管它,一个半月上下抛了就行。”
李伯庸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内线消息。”杨玄说,“有人坐黑庄,我估计这段时间前期准备做得差不多了,该出手了。”
“那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卖呢?”
杨玄晃了晃啤酒瓶子,笑了笑说:“坐庄的人我认识,他有几把刷子,我心里也有数。”
李伯庸突然有股错觉,好像刚才还文文静静巧笑嫣兮的女人身上突然有了种说不出的锐利,利箭一样从她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瞬间无影无踪。
忍不住问:“这里面是怎么个门道?”
“没什么门道,钱够多就是筹码,其他的不过是一点小把戏。”杨玄摇摇头,“技术含量不高。”
0235是支肉蜗牛一样的股票,常年保持低水平稳定,公司的年报她都看过,资产负债表勉强能看,不知道里面被注入了多少劣质资产,反正是顶着那么大的一个空壳子,没分过红,留存收益就差强人意了,损益表上有明显的利润操纵行为,到了现金流就更是一塌糊涂了。
选了这么一支股票,也不知道徐师兄是想借着这个掩盖什么东西。
第十四章 农家乐
杨玄悲惨的一天,始于周末的凌晨。
除了很久以前彻夜加班,她已经很久不知道什么叫“早起”,什么叫“日出”了,作为一个在吃饭和睡觉之间权衡也会选择后者的人,杨玄完全不理解“在地平线上看见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情调。
于是凌晨四点半的一通电话,就让她彻底崩溃了。
李伯庸在电话里热情洋溢地问:“起来了吗?快点收拾,别吃早饭了,留着垫肚子吃野味,咱们五点二十出发,争取六点多能到,早晨山里空气好极了,还有现挤的牛奶跟带着露水的水果……”
“半夜被惊醒”的杨玄那空白一片的脑子里,终于只剩下“你妈”两个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盘旋不去。
闹闹趴在她的床头柜上,被电话铃惊醒,伸着脖子看着她,天还没亮,猫眼睛会在夜里反光,看起来就像两盏小灯笼,有那么一瞬间,杨玄想起中学的时候懒得起床上课,随口跟老师装病的经历,可是李伯庸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完全没等她说话,噼里啪啦了一通以后,就以一句:“那我一会过去接你,行了就这样,一会见。”作为了结束语,挂了电话。
从头到尾,杨玄除了最开始那声晕头脑胀的“喂”之外,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
她吐出口气,颓废地抱着被子摔在了床上,然后开始打滚:“我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
闹闹舔了舔爪子,淡定地张开嘴打了个大哈欠,认定她是吃坏东西脑残了。
可是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想起一会还会有人上门来讨债,杨玄就蔫了。
她把自己从害了相思病一样和身体难舍难分的床单上拔起来,然后飘进卫生间,刷牙洗脸换衣服,木然地拎起闹闹,放在自己前一天晚上收拾好的旅游随身小背包上,果断滚到了沙发上……继续闭目养神。
清晨五点一刻,李伯庸神清气爽地披星戴月而来,片刻,杨玄从楼里跟在他身后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肩膀上扛着一只小喵,眼观鼻鼻观口地低着头下来,整个人冒着一股幽幽的怨气,好像一团行动的乌云。
李伯庸侧头看了一眼抱着猫蜷缩在副驾驶上,一副昏昏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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