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决定以卉儿的名义,主动在版面上张贴寻人启事。
我在启事中特别注明“忘了我们要一起去寻找为非作歹的网络杀人魔吗?”以及“段考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络了。”等字句,只希望日后别找错人。
“安安,”正当我准备离线前,又有人跟我搭讪。“可以跟你组队吗?”
这是一个等级比我高一级的“狼骑士”,这表示对方花了更长的时间在这个游戏上。
“我想去冰封沼域探险。”
“可以啊。”看着对方的昵称“流瀑”,我突然有个念头。“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最近遇到过一个叫做小哲的人吗?他的等级应该跟你差不多。”
“没有。”
“那可以帮我注意吗?”
“没问题啦。那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冰封沼域啰!太好了!”
“有这么值得高兴吗?”我回复:“这里等级跟我差不多的人很多啊。”
“因为你有加七的‘火云剑’啊!”
“火云剑?”我开启自己的装备选单,果然看到这件宝物。
“有了火云剑,去冰封沼域会比较轻松啊。”听到流瀑的说明,我恍然大悟。原来账号这么贵是有理由的,这么多人找我搭讪也是因为它啊。
“你知道吗?我有加五的‘炎莲枪’,可以一起施展攻击力两千多的火焰魔法喔!”流瀑像是个热情的游戏迷般不断说明:“就算是冷光巫者,打两下也必死无疑!”
──火焰魔法!
真没想到,我会在“人狼城Online”听到“火焰魔法”这四个字。
2
“你好……”
一位身穿北一女制服的高中女孩,对我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不由得被震慑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就是夏卡尔。”她坐在我的面前,将手上的黑色提包轻轻摆在身旁的空椅,白皙的手腕没有戴表。她见到我目光呆滞,便问:“怎么了吗?”
“没事。”我深吸一口气才回答。
四月十五日下午四点许,我依约来到公馆,坐在汀州路三段的一家咖啡厅内等待夏卡尔。
今天并非例假日,这家陈设简单得过分的咖啡厅里,只有我一个顾客。看来生意真的很差。
在此之前,我把侦查的时间全部投注在“人狼城Online”。平心而论,这真是一个很精彩的游戏,等级愈高,能玩的花样愈多。与流瀑认识后,经过介绍又认识了其他朋友,依他们的说法,他们都是在两年前“封闭测试”时就开始玩了,除了很喜欢这个游戏外,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卖账号赚钱。
我坦承进入游戏是为了找认识“卉儿”的玩家,特别是“小哲”──当然,在游戏里是否就叫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我还提到网络杀人魔的事情,请求他们的协助。流瀑很高兴答应了我。
“雪原乱是去年年底才新增的地图。”画面上显示流瀑的讯息:“我也是这阵子才开始玩。反正我很闲啦,跟朋友一起帮你查一下很容易。”
“你自己也要小心点。”我回答:“虽然只是网络游戏,但卉儿已经死了。而且,我并不相信她是自杀。”
“放心啦,我不会轻举妄动。一发现不对劲,就会马上发E…mail给你。”
经过两天的侦查,我的精神有点涣散。尤其是跟流瀑合力施展破坏力极强的“火芒轮舞”,脑海中竟不时浮现辜明卉燃烧焦黑的景象。
“人狼城Online”的游戏画面太精致、太绚烂了,难怪这么受欢迎。但长时间盯着屏幕,七彩缤纷的残影似乎还在视网膜内不停爆炸闪烁。
犹如一种吸毒般的幻觉。发动华丽的魔法,迸散出奇异的辉光,刺激着早已疲惫的意识。这种单纯的感官快感,只需要几根手指持续按键就享受得到。
流瀑说,他有过整整一周不吃不睡的打怪经验,后来送医院吊了三天点滴,差点没命。但他并没有离开这个游戏,因为它给了他至为珍贵的成就感。
成就感吗?的确,这种感觉得来不易。接了委托,我也经常彻夜跟监,为的不是高额酬金,而是客户不经意绽放的欣喜。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现实世界的成就感何其沉重?我似乎无法立即去否定流瀑的价值观。
这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昏昏沉沉地清醒过来。侦办辜明卉案以来,现实与虚拟世界的边线逐渐模糊,一如意识与梦境。
也因此,此刻凝视着夏卡尔的脸,我才会那么讶异!
“我来晚了……”夏卡尔露出羞赧的表情,“抱歉,刚刚跟同学去看榜单。”
“榜单?”
“嗯。告诉你喔,我甄试上了台大资工!七十四级分录取哦!”
“……真是了不起。”其实我依然只能无意识地发出喃喃的叹息。
“所以呢,本姑娘从今天起,终于脱离升学压力的苦海啰,哈哈哈!”没错,这副自鸣得意、有如撒娇般的神态,曾经在我心底留下深刻的印痕。
“然后,你接着会进入社会压力的苦海。”
“什么嘛!我今天才上大学哩!暑假比同学长一倍耶。”
“这就是你今天以后才能跟我见面的原因?”
“是啊。”
“万一你甄试没过呢?”
“才不会哩!”夏卡尔作了一个鬼脸。“如果没上,不好意思,那就请你等本姑娘等到七月吧!”
我微笑了。我知道,以前只有一个人,能让我这样地笑──只有梦铃。
两年半以前,纳莉台风袭台,发生了离奇的捷运浮尸案。同时,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梦铃的身影、听见梦铃的声音。从此,我在台北东区出神晃荡,总会发现几个神似梦铃的陌生背影。一度我曾经陷入虚实不分的迷惘,事隔多时,这样的感觉仍留有余温。
然而,夏卡尔的模样,简直就是十年前的梦铃翻版。惟一不同的是,梦铃穿的是白衣黑裙的雄女制服,夏卡尔则是绿衣黑裙。如今,梦铃的身影,我只能在梦里寻觅,但夏卡尔的出现,却令我有如超越时空屏障之感。
“我叫张钧见,是征信社探员。”
“你真的是个侦探耶!”夏卡尔瞪大眼睛,看着我的名片。
“很特别吗?”
她点点头,“我以为这种人只出现在推理小说里。”
“我的同行还不算少,但侦探的真实工作状况,跟推理小说差距很大。”
“你办过密室谋杀案吗?”
“抱歉,还没有耶。”
“无头尸体呢?”
“头虱?”
“无、头、尸、体啦!”
“想不到你也知道这种血腥的专有名词。”
“喂,不要小看高中生好吗?”
“真不好意思。”一时之间,我的声音忽然有点哽咽。
明明是开玩笑,我却笑不出来。也许夏卡尔无心提到的名词,牵动了我某段悲伤的记忆。但我很快就恢复正常,时间没有超过一秒钟。
“那么,你跟警察合作过吗?”夏卡尔又问:“我的意思是说,就像是推理小说里所描述的,警方束手无策,于是秘密向你提出委托,然后等你破案之后,报纸却只提到警察的功劳?”
“我跟警察是有合作过啦。”
“哇,好酷!”
“不过,那次警方的推理比我准确。我还记得,那个案子害我白白浪费好多时间,早知道就全听他们的。”
“好逊喔……”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根本就跟推理小说不一样嘛!”
“怎么可能一样!”
“不然,你平常办的案件都是什么类型?”
“比例最高的委托,应该是外遇调查吧。另外,失踪人口的案子也不少。”
“难道都没有完全犯罪吗?都没有暴风雨山庄吗?”
“没有。”
“真无聊。”夏卡尔故意伸了伸懒腰,“亏我还对侦探的期望很高呢!”
“你推理小说看太多了。”
“反正,说出来我也不怕你笑啦,我是很喜欢看推理小说没错,从五岁就开始了。在读幼儿园的时候,我还拿过作业簿把《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从头到尾抄了一遍喔。”
“是那种简写过的、旁边有注音符号的儿童版吗?”
“不是。”
“我的天啊……”
“所以我童年最初的记忆,就是推理小说。”
“那你上小学的时候,有没有把《亚森·罗苹探案》全集抄一遍?”
“喂,干么取笑我啦,你很讨厌唉!”夏卡尔绷着脸说:“更何况,我不喜欢亚森·罗苹。”
“为什么?”
“亚森·罗苹这个人对女孩子很不老实啊,常常自作多情。”
“福尔摩斯对女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是因为他很专情。”
“怎么说?”
“他一心只爱一个人──《波希米亚丑闻》里的艾琳·艾德勒。”
“这样的个性,未免也太古怪了吧……”
“才不会哩!哪像亚森·罗苹,一下子喜欢妮莉·安德棠,还跟圣维罗·雷梦朵结婚,然后又爱上珍妮芙·艾蒙……超滥情的!”
亚森·罗苹好歹也算是我的知音。所以,别这样说他,好吗?──我心里叫道。
不过,我决定不跟夏卡尔计较。“难不成,只是因为两人的用情方式不同?”
“不止是这样。还有,福尔摩斯比较不爱钱,他常常愿意免费替可怜的民众办案。”
“亚森·罗苹很爱钱吗?”
“他一看到古董啦、名画啦,就会心痒难耐地行窃,一点克制力都没有,动不动就要求失主用五十万法郎赎回。”
夏卡尔把亚森·罗苹批评得一文不值,令我遽然沉默了。
“唉……不会吧……你喜欢亚森·罗苹喔?”夏卡尔澄澈的目光流转。
“我没有这样说!”
“可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那是因为……”我重重地吐一口气:“我昨天晚上玩网络游戏,玩得太过头了。”
“想不到耶,侦探也会迷网络游戏。”
“我是为了办案啦!”
“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