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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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禽记-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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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山峰靠在沙发上吃梨子,也不削皮,东一口西一口地一阵大嚼,说道:“这个事情包在我身上!谁要是敢不答应,我一枪崩了他!”
  赛燕吓了一跳,再也坐不住,勉强挨了几分钟,终于站起身要走。石立峰道:“急什么!还早呐!今天就留在这里吃午饭,不准走!”
  赛燕生来还未听过有谁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又恼又怕,去看副总司令太太,见她低着头在玩那长长的涂了蔻丹的指甲,一会儿拿远,一会儿拿近,专心致志地欣赏着。赛燕只得闭了嘴,依旧坐下来。
  北平的夏天,一般不是很长,最热的天气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比起南方几个省,要凉爽得多。但夏天一到,自然昼长夜短,天一黑下来,时候总是很晚了。除了街上的电影院和饭馆一些地方热闹之外,到处四合院里,都有纳凉的人声。这样一般要到十点左右,渐渐人散声静,家家户户的灯,一盏盏都灭了,是就寝的时候。
  三辉静下来的时候要晚一点。散了戏已经十来点,大家再围了一桌吃顿夜宵,说说笑笑地要到十一点多。
  羽飞灭灯的时候,看见墙上的钟,时针分针都指着十二点。原来已是午夜了。一个人在屋里,觉得空气挺闷,就把那两扇半月窗推开了,微微的晚风轻盈地一窜,那窗外又是当空一轮钩月,瘦枝肥叶,扶痕欲起,蝉也不叫了,只有几只小虫子在低低地叫,大约是蟋蟀。
  羽飞的头落到枕头上,才觉得乏得很。将眼睛一闭,睡意恍恍惚惚地迎上来,风在枕畔飘着,好象把一点竹叶吹到床头来了,那片竹叶忽悠悠地一荡,落在脸颊上,又掠过睫毛,轻巧极了。羽飞将脸向床里侧了侧,那点小叶子不近不远地也附在眉际过来了,羽飞睡梦中用手一拂,忽觉手上一紧,睁开眼睛一看,床沿竟坐着个女子,月光如水,沐在她洁白的脸上,泛出一种幽雅的蓝色。
  羽飞吃了一惊,刚要坐起来,赛燕却将他一按,低声道:“别动!我有事找你!”
  羽飞的一只手,仍然被她握着,羽飞也轻声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赛燕用手指了窗子,说:“亏得我练过功夫,谁也没听见。”
  “你刚才不是说找我有事吗?”
  “是有事。”赛燕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先伸出头左右看了一会,便两手搭住窗扇,向后一退,把窗户销上了。她在窗户边站了好一会,似乎在考虑什么,随后又来到床沿坐下,见羽飞已经坐起来了,就说:“小师哥,你躺下。”
  “你老叫我躺下做什么?” 羽飞又要掀开被子下床,赛燕将被子捂着道:“叫你别乱动嘛!你起来干嘛?还给我泡茶呀?傻样!”
  羽飞笑了,又问:“什么事?”
  赛燕却又不作声了。她穿着绫子短旗袍,因为爱俏,旗袍裁得很合身,那玲珑浮凸的身段,再也不是当年,半夜端着盘子送月饼的小丫头了。羽飞再看门窗皆闭,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极不妥当。羽飞道:“你现在不肯说,就明天来吧,现在太晚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赛燕挺着恼地顶了一句,她的眼睛本来一直垂着,这时候才抬起来,由窗棂漏进的月光,全都融成水,在两个弯弯的眼眶里,扑烁不定。羽飞不由怔住了,一怔的时候,赛燕将他的手,紧紧地便握住了。双唇翕动了几次,却半个字也未吐露出来,圆润的小肩膀倾斜了一下,这软绵绵的一具香躯,都依偎在羽飞的手臂上。羽飞一见她这样,全都明白了,将手往回一抽,赛燕的一对手臂,倒从他的颈后绕上来,抬起头,又细又热的两片樱唇,便黏在羽飞脸上,羽飞一时急了,挣下床到门边,将门打开了,回头对赛燕道:“别胡闹了,快回去。”
  赛燕伏在床上,没有抬头,但是“嘤嘤”的抽泣之声,清晰可闻,羽飞怕人听见,将门又掩上,走到床边道:“咱们的事,师父师娘都说过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赛燕伏在床上只是哭,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道:“我早明白了……又是什么梅点莺,又是什么徐小姐,什么副总司令太太……还有总统夫人……”
  羽飞听她说到最后一句,不由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别哭了,快回去。”
  “就不走!就不走!就不走!”赛燕两腿乱蹬,将拳头捶着枕头道:“我算明白了……都瞧得起……单单轻贱我一个呢,我犯得着吗……我犯得着吗,为个小不死的小爷们,我干嘛呢!……我的娘呀……”说到“娘”,又记起自小不曾见面的母亲来,哭了出来:“娘,人家在这儿欺负我,您老人家为什么不管呐……”
  羽飞见她越闹越厉害,不劝是不行了。他知道这个师妹,自小性犟,一旦闹起来,很难收场。这样深的夜,再嚷下去,难保不会让别人听见,羽飞在床沿坐下来,两手扶着赛燕的肩,低声道:“你先别哭,咱们有话慢慢说。”
  赛燕抽动着两只肩头,回过来还要说几句气话,这一回头,还未开口,已见那洞开的门口,赫然站着师父师娘。赛燕一时将眼泪全吓回去了,愣愣地看着师父,见他眉峰都压下来了,知道动了大火气。以三辉的班规,最忌这种事情,况且自己在师哥的房间里,明摆着是自己要来的,这一次一准逃不掉一顿的打,赛燕记得,犯这类的错,少说也得五十鞭子!重的就不知要多少!赛燕从床上便伏到地下去了,跪着颤声道:“师父!师娘!”
  白玉珀只说了一句:“起来!跟我走!”
  白玉珀夫妻的房间最大,关上大门,里头还有一间极敞亮的堂屋。赛燕刚在堂屋的地上跪下,空中已“呜”的一声,赛燕就觉得肩上的皮肤,仿佛被人“嗤”地撕开一道口子,直痛得尖叫一声,听得空中又是“呜”的一下,吓得赶紧闭上眼睛,然而这一次却没觉得身上挨到什么,睁眼一看,原来跪在一边的羽飞,双手将鞭子攥住了,说道:“师父,您别冤枉她,这件事,是我的错。”
  白玉珀说:“我就在奇怪,你师妹一向都很守规矩,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洪品霞却是不肯相信,问道:“可是赛燕怎么会去你房里?”
  “那是,”羽飞咬咬牙道:“那是我叫她来的。”
  白玉珀夫妇俩,本是信步到了羽飞的门外,听得屋里有女子的啼哭声,不免诧异,到门口察看时,见门是虚掩的,便推开来了。正看到赛燕伏在枕上哭,羽飞坐在床边劝。白玉珀本就怀疑这两个孩子出了什么事,听羽飞这么一说,联想到徐总统提亲的事,心里的火气和烦恼都按捺不住,扬起鞭子就往羽飞身上打,嘴里道:“你还嫌我没烦够!天天都是你的麻烦!”
  赛燕忍不住哭了起来,要往上扑,被洪品霞拎起来,道:“你也别闲着!去!到隔壁跪着去!”
  赛燕眼看着羽飞身上出血了,拼命挣扎着要过去,无奈师娘牢牢挟着,就被塞进隔壁的房间,还没爬起来,门已是“啪”的一声落了锁。可是隔着一扇门板,仍然能听见那一下一下的皮鞭,赛燕用两手推门,当然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顺着门板往下一坐,两手蒙着耳朵,又哭起来了。

  天教憔悴瘦清姿

  三辉的人,陆陆续续都知道白玉珀又抽了徒弟六十鞭子,却是一个也不明白为了什么,互相打听,又打听不到,彼此疑惑,只好存下这个疑问。白玉珀确实生气得厉害,只许徒弟在家里躺三天,第四天就叫去万华园上戏。
  偏偏第四天的戏是《挑华车》,有高宠卧僵尸的做功,非得直挺挺地倒在台上,才叫功夫,而台底下看戏的人,也要看这个地道。赛燕藏在幕后看时,眼泪不住地往上淌,懊悔自己不该冒失从事,如今害得他一身是伤,还得上台翻滚。赛燕提着一颗心,生怕出什么事,好在一切如旧,满堂彩里收了锣。赛燕等了一会儿,见羽飞卸了妆上楼去了,就四处一看,见无人注意,悄悄地也溜上楼去,一进门,反身便把门锁上,又试了几下,才放心地转过身。这一转身,心都纠起来了。原来羽飞脱了外套,就见那内衣上,触目尽是血迹,赛燕几步走过去,发现羽飞低着头在擦眼睛,赛燕见他的指缝里,有晶莹的水迹,便明白了。必是台上做功夫的时候,触痛了伤口,将眼泪都逼出来了。赛燕心里,酸酸地很不好受,噙泪道:“很疼吗?”
  羽飞抬起头吸了一口气,泛泛地说:“不疼。” 伸手取了毛巾,来试腕上的血。赛燕这才看清,他一脸都是冷汗,并且双唇发白,用手在他额上一试,惊呼道:“怎么烧成这个样子!快歇一歇!”
  羽飞在躺椅上坐下来,又不能靠,双手托住了额头,一声不响。赛燕见他两只手都在发颤,知道病得厉害,连忙拧了把热毛巾递给他,羽飞接在手里,将毛巾按在额头上,好半天才虚弱地说了一句:“我眼睛里的东西都在转。”
  赛燕一听这句话,便哭了。拉着他的手道:“回去歇着吧?”
  羽飞摇了摇头,说:“没关系,坐一会就好了。”
  赛燕擦了擦眼泪:“师父也太狠了。”
  “不能怨师父。他心里烦,都为了我。”
  “为了你。”
  羽飞有些费力地喘了口气,说:“前几天,方掌柜找过我了。我说,也不能把得罪人的事儿都推给师父,我跟方掌柜说,还是我和徐小姐解释一下的好。我还没去,副总司令先去找我了。”羽飞说到这里,似乎很疲倦的样子,歇了一会,又说:“他办事倒干脆得很,拿手枪顶着我。”
  赛燕一时愣住了。原来知道得最多,藏得最多的,倒是大家费尽心机要瞒的人,不知道副总司令又是何时去见了羽飞,看来,当时闹得挺吓人的。赛燕悚然地看着羽飞,他只是涩涩地一笑,说:“我告诉副总司令,崩了我也没有用,我怎么娶……”说到这里,猛地又刹住了。羽飞因为发着高烧神智模糊,不由自主地说顺了口,所幸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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