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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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禽记-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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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余,还有些失望,对李三泰说:“青衣就那么难找!瞧这小姑娘,又是旦角儿的料!”
  白玉珀一一问了姓氏,就按辈份都起了名字,以飞禽的称呼为规矩,从小羽飞往下排,杭州的叫尚小鹏,定小生行,苏州的小姑娘叫梁赛燕,定武旦行,另一个定小花脸,叫章学鹦。
  白玉珀带着三个孩子往小穿堂去,站在天井里一喊,余家兄妹和小羽飞都跑出来了。循例一一引见。余家兄妹今年都已十二岁,无论是资历还是年纪都为最大,加上近于少年,气度老成得多了,余双儿则是豆蔻少女的模样,举止言谈有些闺阁女子的样子,搀着梁赛燕的小手,说道:“这可好了,我有了伴了。”
  小羽飞是九岁,只比小赛燕大两岁,倒比其他两个孩子小几年。白玉珀道:“投师早就是长辈,喊师哥!”
  尚小鹏和章学鹦两个,见过了余双儿,又给承鹤见礼:“师哥,” 转向小羽飞,也喊了一声:“师哥!”
  唯有小赛燕伶俐,先对承鹤福了一福,南音极重,声音又甜,听上去委实柔软悦耳:“大师哥!”然后再对小羽飞万福:“小师哥!”
  “对了!对了!”白玉珀似乎受了提醒:“就这么办吧!以后,都得这么称呼!”
  这时余家兄妹和小羽飞站了一排,向着对面的三个孩子,就逐一地回了一揖:“师弟!师妹!”
  那尚小鹏、姜学鹦和梁赛燕三个孩子,同入师门,辈份是平的,无须分什么兄妹座次,只是按年龄大小,分了长幼,彼此仍旧互称名字。
  赛燕学的武旦行,先要练的就是下腰。师父指点了一下,就吩咐余双儿带着赛燕练,余双儿主花旦,对武戏不是很在行,只是照着师父的话,托着赛燕下了腰之后,就把一只钟上了闹铃,放在一边,自己便到一边背台词去了。
  赛燕人小腰软,又练了几个月,倒还支持得住,时间一长就不行了,左等右等,都不听闹铃响,又不敢直起身,勉强撑在地上,就喊:“大师姐!大师姐!……”
  余双儿站得远,听不见,赛燕声音又细,拿眼睛在前边找了一会,就见雪白的一个人影风一般过去了,赛燕忙喊:“小师哥!小师哥!”
  羽飞是在绕着场子打盘旋,口中衔着一柄刀,听见赛燕喊,并不停下,将两手一并,轻轻地便一个跟斗腾空翻了过去,正落在赛燕前面,伸手接住了刀,才开口问:“干嘛呀?”
  “小师哥,还有多少时辰呀?”赛燕说,“我快不行了!”
  羽飞听赛燕的声音不对,仔细一看,原来赛燕早哭了,眼泪和汗水一起,把前额的一溜刘海全打湿了,一条一络地贴在额头上,小小的两片嘴唇上下直抖,“嗽嗽”地拼命吸鼻子。羽飞连忙看了看钟,就在赛燕的身边坐下来,说:“你瞧大师姐串起戏来,神气不神气?”
  “神气。”
  “将来你要是扮上台,樊梨花、梁红玉,满场跑的龙套都衬你一个,不比秋香和红娘神气多了?”
  “那是……”赛燕含着眼泪便忍不住要笑,说:“成了角儿,穿花衣裳花裙子,用外国香水儿,就和咱们师娘一样。”
  “可是,人家名角儿是怎么出脱起来的?”
  “练出来的呗!”
  “你知道就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不说别的,总不能对不住师父师娘,对不住师父师娘,就对不住自己,你说对不对?你的胚子好,好好练吧,将来,我架着你唱!”
  “谢谢师哥!”赛燕赶忙说:“我都明白,要是不好好练,也对不住小师哥您!”
  赛燕一名话,把羽飞说得笑了,正要开口,闹铃便响了,赛燕便翻了个身,在地上一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小师哥!我多咱能上台呢?”
  “快了!你今儿八岁了,瞧大师姐,十二岁就上台了。”羽飞低下头看了看赛燕,“瞧你这一头的汗!来,我给你擦擦。”
  赛燕下巴颏扬着,让羽飞替自己擦汗,一面说:“小师哥,要是上了台,下面看的人起嘘,怎么办呢?”
  “嘘?再嘘也得唱!师父说过了,该怎么唱,就怎么唱,还要唱的绝好,这才能压住场面,不然,一台戏非得砸在你一个人身上不可!”
  赛燕用两手乱揉着刘海,直点头:“小师哥,将来我的第一场戏,真要小师哥您架着我,我还真怕,” 抓着羽飞的手上下直晃,“小师哥,你可不能不管我,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行啊,你是我师妹嘛!”羽飞穿着一件极合身的白府绸练功服,腰里扎着黑腰带,虽然才十岁的年纪,可是那眉宇间已有一种出众的俊逸,笑的时候,雪白一口好牙衬在两片红唇里,象荷花童子。
  赛燕一扭头,却见余双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边。那余双儿见赛燕看见自己,便笑着道:“哟!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呀?游园惊梦?”
  赛燕刚开蒙,还不知道戏目,听了余双儿的话,只是傻笑,倒是羽飞把一张小脸都羞红了,从地上站起来便跑,余双儿一迭声的唤“师弟,”羽飞只是不回头,早没入林中去了,余双儿便回过身,看着赛燕直笑,笑了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且看后事如何?”

  画屏灯火彻楼台

  八月中秋一到,不仅家里街头热闹,就连天气也凑趣,自前三天起,就放了大晴,碧蓝碧蓝的秋空里不见一丝云絮,干净水亮极了。
  三辉班上下几百人早就忙起来,照程长庚时候的规矩,和城里的万华戏园商量,海报立时便贴遍了北平城的大街小巷。那三辉以四大微班之冠的名气,加上掌班白玉珀又是杨月楼的嫡传弟子,早在北平城里叫响了牌子,从几代北平人的口头打听,都知道三辉的戏容好,白老板的戏也好,过去三十年里,还没听说谁能把须生和武生唱过白老板的。
  因为是过中秋节,北平城里大大小小的戏班子都添戏,四大微班的另三个班春台,和春、四喜也忙碌得不行,冷眼看去,倒象是戏多人少的势头,不管怎么样,三辉班总是满座,从来不必担心。当年宣统帝退位,戏班开锣,还上了九成的座儿,现在时局乱,但想听戏的也实在不少,三辉的海报一出,第一天的六百张红票先就空了。到戏开演前的一个时辰,万华园的门口早聚了百多人,吵吵嚷嚷要买票,把个万华园的郭经理急得直作揖,还是平息不了事态。
  黄包车固然停了一片,香气袭人的官太太一个个侧着身子挨了进去,陆陆续续又来了汽车,嗽叭按得直响,因为没有人肯让道,只好远远地停下车,开了车门,钻出来的多半是北洋军官员和女眷,偶而也有穿长衫的,都是拄着雪亮的文明棍,大咧咧的跟在仆役后面,年纪全是大的。
  不光是万华园外面热闹,这时候的后台也吵得不行。因为班里的六个小孩子,都上后台来帮忙,倒洗脸水的,找枪的,管行头的,拿镜子的,从大人的胳膊下面来回直钻,又嚷嚷:“在哪里?在哪里?”再加上叮叮当当的杂声,比戏开演的热闹劲也不差多少。
  白玉珀是早早地扮好了,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班子里的人穿梭不停。又等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便吩咐承鹤和余双儿两兄妹都放下活,去上戏。章学鹦快十二岁了,可惜欠火候,先搁下,那尚小鹏和梁赛燕更是懵懂无知,一团孩气,白玉珀四下里看了一会,便喊:“羽飞!”
  话音刚落,羽飞已立在面前,白玉珀点了点头。对于这孩子的伶俐和聪明,他一直是极满意的。白玉珀静了一静,镇重地说:“师父看了你很有几个年头了。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我记着,你是秋天生的,今年整十岁,今儿又是中秋节,挺吉利,师父今天,就带你上台练练!”说着,便回头对着那管脂粉的张老爷子说:“大爷,您给这孩子扮上吧!”
  “师父,我扮谁呀?”羽飞很是意外。但是最令白老板满意的,是这孩子并没有因意外而表现出手忙脚乱、慌了神的样子。
  “你知道师父今儿唱哪出?”
  “呀!”
  “师父现在扮的是谁?”
  “是关公!”
  “好小子!你就来我的马童吧!”白玉珀将手慢慢的理着胸前那彤红的长须,慢慢地说:“这关公的马童,功夫戏最多,待会儿那么些个身段,得一一的来,别乱了套数。”
  “谢师父指点。”羽飞很好奇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张老爷子的手,显然是一种瞧新鲜的神气。
  张老爷子两手揉着脂彩,逗着羽飞:“这一扮上,您可是个角儿了!小白老板!”
  “好呀!再过过,就叫小白老板!”白玉珀为了要看徒弟的第一个扮相,将身子都侧了过来,很注意的瞧着。
  张老爷子的手脚极麻利,而小马僮的脸谱也简单,无非是涂上粉底,拿红颜料在眼皮并眉心,两腮一揉,再点上唇,就成了。取了那绣金丝边的黑束头,往小羽飞那极清朗的额上一束,再换上一套黑短打,系上大红腰带并大红厚底靴,退后几步一看,叫人打心眼里喜欢的,除了那漂漂亮亮的小身架,最是那红红白白的一张小脸,宽宽的大额头配一双长眉,点一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精神极了,就跟那玉琢的小人一般,十分悦目。
  白玉珀心里喜欢,拉着羽飞的一只手说:“穿了厚底靴,翻跟斗可要仔细,落地别太猛,千万不能摔了。”
  小羽飞一股劲的点头,这时前台锣点已响,“锵哩锵铿”地催人起身,白玉珀将手一松,略略提高了声音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这时戏班的人俱都立在一边,等那锣点。赛燕手里捧着个景德镇的碎瓷茶壶,瞪着眼睛只是瞅着羽飞看,嘴角一紧一紧的,似乎已经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此时只听那前台的锣点“铿”的一顿,接着便是一阵“嗒,嗒,嗒,嗒”的碎鼓声,越来越急促,看看时候已到,就见小羽飞不慌不忙地将两手一比,“唰唰唰”连着一串极利落的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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