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眉头略有舒展,微笑道:“蕊蕊,你说得对,我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他其实算得上是一个仁君,想到他未来可能遭遇的一切,我心中顿时涌起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昨晚无意中听见他对我的表白,身为万乘之尊的皇帝,他始终没有越过雷池侵犯我。
我衷心希望他能够有一个好归宿。
他披衣下床,小内侍听见声响,急忙走进殿来侍侯。
外面一名侍女跪禀道:“奴婢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四更时分跪在奉先殿前,已跪了好几个时辰,刚才晕厥过去了,太医正在诊视。太后娘娘请皇上和蕊妃娘娘速往凤仪宫。”
朱允炆沉默了片刻,说道:“朕知道了。”
我不敢怠慢,急忙下床梳洗整理完毕,与他一起前往马皇后寝宫。
我们进入凤仪宫,只见吕妃满面笑容,仿佛有天大的喜事一般,她一见到我们,笑容更加开心,对朱允炆说道:“我总算可以放下几桩心事了太医才刚诊视出皇后有了身孕。她虽然有错,皇上昨天斥责她也太过了。好在没有伤到孩子,皇上去看看她吧。” 。。
6 假凤虚凰(5)
朱允炆神情微有震动,初为人父那种喜悦的感觉无法遮掩,他快步往内殿行去。
我们站在内殿前,依稀听见马皇后的啜泣之声:“我错了……请皇上原谅我吧……皇上可以打我骂我,我都甘心领受……但是皇上您不能冷落我啊……”
朱允炆柔声安慰着她。
吕妃牵着我的手,对我笑道:“皇后虽有了皇嗣,你日后也要多为皇上开枝散叶才是。”
马皇后的这个孩子来得太及时了,不但得到了吕妃的特别眷顾,也换回了朱允炆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伤心的人只有一个。
我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叶逐月孤独而落寞的身影。她依靠着池边的一棵柳树,眼泪无声沿着面颊滑落,凝望着池中漂浮的绿萍和菱角。我正要走过去,她远远看见了我,如一阵风般迅速消失在小径深处。
我正要顺路回蕊珠宫,一名侍女恭声说道:“参见蕊妃娘娘。”
她手中挽着一个柳条编制的小花篮,里面盛放着各色鲜花,五彩缤纷,艳丽夺目,只有江绮怀才会有这样雅致的心思。
我问她道:“太妃起驾了吗?”
她笑道:“太妃昨日还说要给蕊妃娘娘送些亲自新制的香粉去,蕊妃娘娘若是有空,现在不妨去看看,太妃正在做呢。”
江绮怀数年来深居简出,不问身外之事,寄情花草虫鱼之间,依然保持着她那份闲情逸致。
江绮怀抬头看见我,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香盅、研磨等物,说道:“我正有事要找你。”
她屏退丫环,拉着我轻轻问道:“你昨天和皇上可有……”
我急忙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道:“幸好是没有,否则他不知要怎样难过了……他的脾气你该知道。你和我都是一样的命苦,背着这个虚名,当年先帝和我……”
(注:建文帝登基后追封朱标为懿文皇帝,常妃为懿文皇后,所以吕妃和江妃称呼朱标“先帝”,这个先帝并非指朱元璋)
我不觉一惊,心中顿时明白朱标从来都没有宠幸过她,问道:“为什么?”
她眼中透出一丝怅惘的神色,说:“他们父子性情本就相似。你这么聪明,又何必问?”
我已经隐约猜到了朱标当年和三位妃子之间的爱恨纠葛,低头轻轻说道:“是的,他对我再好,我也只能辜负他了。”
江绮怀问道:“你知道他已经来金陵了吗?”
我暗自吃惊江绮怀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燕王抵达金陵的消息我也是刚刚和朱允炆在一起时听到小内侍说出,看来她与宫外时常有联系。
我说:“早上听说他们各自领兵五千都在江北,皇上不准他们带兵进城。”
江绮怀道:“单骑进京又如何?纵使皇上设下鸿门宴,为了他自己,他也非来不可,更何况如今宫中还有你?”
我仔细揣摩江绮怀话中之意,加上所知道的历史,已经知道了大概情形。
朱允炆知道燕王是最大的威胁,但是并没有拿到燕王的任何把柄,燕王是他的叔叔中最年长者,对待他必须格外尊重,虽然心中有所忌惮,却不会轻举妄动。
燕王明知朱允炆对自己不放心,处处提防,但是此时还未下定决心“谋逆”。为了消除朱允炆对自己的猜疑,他一定会单骑前来。
温情脉脉的面纱尚未揭开,这是他们叔侄之间的第一次心理较量。
如我们所猜测的一样,我在江绮怀那里消磨了大半天,刚回到蕊珠宫,小内侍就说道:“皇上有旨,晚上设宴赐见诸位皇叔,请各宫娘娘都前去。”
银萍听到我说话,迎出殿来惴惴不安跪地唤道:“娘娘回来了。”却始终不敢抬头看我一眼,低声道:“奴婢知道娘娘与燕王殿下真心相爱,奴婢对您并无恶意,只是……”她顿了一下又说:“奴婢以前就知道皇上对娘娘的心意,娘娘已经是皇上的妃子,所以才觉得……”
我对她说:“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希望我开心,以后就不要再管这些事情了。昨晚之事既是太后旨意,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银萍微微抬头,带着不解与愧疚的眼神看着我。
我笑了笑说:“真的没关系,你帮我梳头发吧,再帮我挑一件紫色的衣服。”
她眼中闪烁出欣喜,知道我没有怨恨她,点头说道:“奴婢这就去!”
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朱棣,我的心情无比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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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碧水长空(1)
走出蕊珠宫,经过那面巨大的落地铜镜时,我回头看了看自己。
一袭曳地的粉紫色流云飞袖长裙,领口和袖口都镶着荷叶纱边,都是最简单的式样。低挽的发髻两侧各插一枝粉色芙蓉,越发衬得脸颊泛出桃花瓣的水灵颜色,明亮的大眼睛中透出无法掩饰的开心与期盼。
银萍还给我搽了一点儿香粉。
淡雅中透出隐约的高贵气息,并没有半点皇妃的气派,朱棣一定会喜欢我这样的打扮。
天色已近黄昏,我脚步轻快穿过御花园中的长廊向奉先殿走去,那粉紫曳地的裙幅绊到了我的鞋子,幸亏我眼疾手快扶住长廊的栏杆,才没有摔跤。
刚刚站稳,听见不远处有人唤道:“娘娘小心!”
他身穿着绯红色的衣服,长身玉立,站在长廊尽头,身旁还站着几名小内侍,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改:李景隆身为皇亲国戚兼宠臣,时常来宫中走动,但是后宫的女史深居简出,通常都不会走太远,我在宫中数年几乎再没有与他照过面。
宫中流传着许多关于李景隆的传闻。
李景隆比朱允炆还要大好几岁,曹国公夫人虽然为儿子着急,无奈他东挑西拣,总是不肯点头,终身大事就耽搁下来,至今单身未娶。
安平王爷知道自己的独生女儿福清郡主朱浣宜暗恋李景隆,派人上门提亲却被曹国公夫人婉言回绝。朱浣宜脾气执拗,李景隆不娶亲,她也不肯嫁人,安平王爷向来对朱浣宜溺爱已极,千依百顺,也任由她待字闺中。
朝中王公贵族僵持未婚的人并不只是李景隆与朱浣宜二人。
安王朱楹当初答应我等他就藩平凉后,主动解除他和徐妙锦的婚约,他遵守了诺言向朱元璋提出退婚,却不料朱元璋坚决不允许。朱楹无奈,只能进行消极对抗,一直不回金陵,绝口不提迎娶徐家三小姐之事。
朱楹在平凉是否娶妾纳宠尚且不得而知,二十三岁的徐妙锦依然住在莫愁湖畔的徐家胜棋楼中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王侯事业,却如一局棋枰”。
胜棋楼位于“王者五百年,湖山俱有英雄气;春光二三月,莺花全是美人魂”的莫愁湖畔,始建于明初洪武初年,史载明太祖朱元璋与徐达经常在此奕棋。朱元璋围棋棋艺不精,徐达本来棋艺高超,遇上朱元璋却是屡战屡输,其中的奥秘朱元璋自然十分清楚。
一天两人又下棋,朱元璋命其释虑再下,徐达不敢违旨,与朱元璋认认真真下起棋来。棋局终结时,朱元璋被杀得大败,朱元璋自觉尴尬。徐达赶紧跪下说:“请陛下细看全局。”朱元璋低头观看,发现棋盘上竟黑白分明地凸现“万岁”二字,顿时龙颜大悦,开怀大笑,将莫愁湖赐给了徐达,筑楼一座,取名“胜棋楼”,还亲手写下一副对联 “烟雨河山六朝梦,英雄儿女一枰棋”。
徐家胜棋楼一直都是徐氏姐妹的闺房。
她们与朱家皇子们的感情纠葛已经十分混乱,徐氏兄弟又分别站到了燕王和朱允炆的身后。徐家大公子徐辉祖是朱允炆的亲密助手,经常窥伺燕王宫的动静密报给朱允炆;二公子徐增寿却对朱棣死心塌地,暗中传递消息,在燕军大破金陵的当天被朱允炆下令腰斩弃尸于路旁,朱棣登基后追谥其为定国公。
徐家与朱家的关系正如一场纷乱的棋局,所谓胜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君臣闹剧而已。
想到这些可怕的争斗,我立刻注意到了李景隆腰间悬挂的鲨皮青剑鞘,他今晚带剑入宫分明是经过了皇帝的准许。朱允炆他们如此严阵以待诸王,看来这场御宴果真是鸿门宴。
我微微一笑道:“曹国公,多年不见了。”
李景隆躬身下拜,眼角余光轻轻扫过我的面容,神情微有变化,仍然说道:“臣参见蕊妃娘娘。一别经年,娘娘芳姿犹胜从前,足见上天眷顾。”
我知道他很诧异我六年来居然没有长大,说道:“生老病死本有一定之规,我这样未必是什么好事。”
李景隆并不忌讳尚有宫中内侍在身旁,双眸注视着我说:“娘娘之豁达实属罕见。若是福清郡主有此机遇,恐怕羡慕欢喜还来不及。”
我见他主动提及朱浣宜,回忆起当年和她一起捉弄李景隆的往事,笑道:“浣宜既美丽又可爱,实在值得珍惜。曹国公如此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