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魁先看着蒙淑仪肚子,说:“你去了,可就是一家四口……”
1919年5月,刚过二十六岁生日,卢魁先到了成都,主笔《川报》。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卢魁先刚到,便赶上了中国青年共同的生日。
史家称:北京爆发五四运动前后,卢魁先任记者和主笔的《川报》在推动四川新文化运动方面,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四川省城的青年,无人不知卢思。湖南省城的青年,无人不知毛泽东。中国青年,无人不知这个属于他们的年头始自这一年中的一天——五月四日。这一天被无数青年无数次说道着,简化成了两个数字——“五四”。这一天在毛泽东完成了他缔造的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大典后仅两个月,便被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正式宣布定为“青年节”。
当年与后来的中国青年,无人不知“五四”这一天年轻人的滚滚洪流发源于一所学堂——北京大学。当年为中国青年指路的是北大的四位先生“李陈胡周”。
李是李大钊。
陈是陈独秀。
胡是胡适。
周是周树人。知道他笔名的青年更多——“鲁迅”。
或有人以为他们的岁数一定不小,其实不然。
这一年——
李大钊三十岁。
陈独秀四十岁。
胡适二十八岁。
周树人三十八岁。
“李陈胡周”其实与“毛宋卢梁”是同龄人。
得子(二)
四川省城,难得有这样静得出奇的夜。就在这一夜,一声婴儿啼哭,从卢魁先与蒙淑仪的小屋传出。
“明贤别哭,让爸爸抱抱,爸爸抱抱就不哭了!”卢魁先说。
婴儿的哭声反而更加响亮。
“明贤,不给爸爸面子啊,爸爸抱你了,你反而哭得更热闹了?”
“哎,我拿你们这两个宝贝怎么办哟!”蒙淑仪一叹——既爱丈夫又爱儿子的每一个女人都爱发出这样一声欢喜的哀叹。
“夫人你有所不知,听到我们明贤来到这个世界上发出第一声哭声起,我心里就暗暗拿定了一个主意。”
“什么?”
“奋斗!实践!”
“那是卢魁先填少年中国表格的话!”
“也是卢魁先对自家儿女的话!卢魁先一定要亲手为明贤换第一块尿布,一块换不好,换第二块——坚忍、质朴,直到把自己换成为一个换尿布功夫很在行的爸爸!”
婚后,卢魁先得子。从五四那一年起,十余年间,卢魁先得三子三女。
新政(一)
公历1920年7月2日,川军第2军军长刘湘在重庆通电就任川军总司令兼省长,整编清点川军进行,实行“就防筹饷”,从此“防区制”在川省合法固定了下来。
10月,军阀连年混战,四川出现新格局。川军将滇黔军逐出四川境内。12月30日,川军刘湘第2军第9师师长杨森兼任四川泸永镇守使、永宁道尹,集军民财权于一身,进驻川南富庶地区泸州,实际上第9师辖区成为四川防区制中的主要割据势力之一。
泸州城南门,成排的民居被推倒拉垮,一眼望去,废墟中只露出一栋老房子。
这房子古式的门框当中,安放一张太师椅,一个老人端坐,双手抱定一块匾“梁氏祖宅”,堵在门口,直勾勾望着扑面而来的尘土瓦砾。
烟尘散去,几个被老人堵在门外的士兵露出脸来:“老人家,杨师长有令,办新政,修公路……”
老人将匾靠定怀中,腾出双手来,伸出九指。
士兵说:“是啊,杨师长给了您这多安家费,您就搬迁了吧!”
老人愤懑地将九根指头伸到士兵眼前。他身后,老屋内,老伴抱着小孙子,哭得死去活来。
士兵面面相觑。
“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正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杨森。
几个年轻士兵吓坏了,只有指向那老人。
杨森问:“老人家——安家费,搬新房,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老人端坐不动,只将九指张开,伸到杨森眼前。
“九?”杨森遥指:“此乃我四川有史以来第一条马路!泸县南门外,到山岩脑。还请老人家挪动挪动,为一方繁荣,相助我这泸县新政……”
“蛮干将军!”老人九指堵住杨森,迸发大吼。
老伴见老人发威,也哭喊起来:“九代人啊,我生是这屋的人,死是这屋的鬼!”
杨森强行克制,马鞭一挥:“老人家腿脚不方便,弟兄们——扶老携幼,帮他搬家!”
门外,数十人拖着重达数千斤的碾石,碾压那一大片搬迁后的民宅。杨森与副官双骑驰去,杨森马鞭甩得响亮,指点着初见形状的公路毛坯,颇志得意满。
废墟中围聚的百姓议论纷纷:“民房拆完,看这蛮干将军还要怎么蛮干?”
人群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盯着杨森背影。
。 最好的txt下载网
新政(二)
“民房早拆尽,问将军何日才滚?”是夜,泸州杨森府内,杨森用马鞭指着桌上新送到的一份私家小报《师贤周刊》,念着上面的一副对联。
副官:“这个叫梁师贤的,吃了豹子胆,公然私印小报,讥讽新政,煽动民众!”
杨森不紧不慢念出下联:“马路已捶平,看督理哪天开车?”
“我去封了它!”
副官快马驰出。路过杨森窗前时,听得窗内一声响鞭,副官赶紧勒马,见杨森端起紫砂壶喝了一口:“这一联,对得如何?”
“顽劣之极!师长新政,泸县民众,翘首以盼我四川境内第一条马路!这梁师贤,竟敢舞文弄墨跳出来挡横……”
杨森马鞭一抽桌子:“我是问你他对子对得如何,你给我扯这么多空龙门阵?去!”
“是,我这就去封了它?”
“去马房!”
“是,卑职这就去马房为师长带马,陪师长去封了这梁师贤的嘴!”
“本师长命你去扫马房!拣马粪!”
“拣马粪?”
“你不是爱拍马屁么?我让你拍个够!”
副官吓得下马,跑进屋来:“师长,说实话……我怕师长就不止是命卑职去拣马粪了。”
“本师长只要实话!”
“说实话,这对子,对得绝妙。”
“妙在何处?”
“妙在——这上联的‘滚’,与下联的‘开车’,一语双关。”
“如何双关?”
“字面上——似在骂师长强拆民宅,快快滚蛋、车身走人。”
“唔。字面下藏着的……?”
“师长若真要封他的嘴,他立马可以满嘴跑舌头,换个说法。”
“什么说法?”
“——我梁师贤这一联,上联这一个滚字,说的可不是滚蛋之滚,是车轮滚滚之滚也!下联这开车,不是走人,是……我就是巴望马路早日碾平,杨师长杨督理早日开车飞驰在这条马路上。”
杨森一脸霸气:“走,我要他梁师贤拿话来说!”
“师贤写这对子,不过是表示——巴望马路早日开通,车轮滚滚,好让我泸县新政如这马路一样通畅,得遂泸县民众心愿!”望着连夜问上门来的杨森,梁师贤振振有词,他犟着颈子,望着杨森,等待这位“蛮干将军”的下文。他的身后,孔夫子牌位前,有一横匾“师贤私塾”,看来是位读书人、教书匠。
隔着堂屋中八仙桌而坐的杨森一进门碰了这颗硬钉子却全然不动声色。他发现八仙桌上,这位书生的娘子先前刚送上桌的那两盏热茶,没来由地晃来荡去,泼出不少在桌面上。细看时,是整个桌面在晃荡,心中暗自好笑,他想都不想就猜到这桌面颤抖的原动力来自对桌而坐的这位梁师贤先生。杨森与读书人打交道非止一次两次,颇知他们在自己这样一个将军面前最爱显示的长处与最难掩饰的短处。
此时的梁师贤,最憎恨的是自己的双腿不争气,老在裤管中打着摆子——我梁师贤一点都不怕军阀,我的两条腿为啥要怕军阀?
盖碗中泼出的茶水顺着桌面径直流过,淌下桌沿,浸过灰布长衫,打湿了他的双膝,他赶紧将双腿从自己面前的桌腿前挪开些,同时偷眼看看杨森有无察觉。
谁知杨森根本不看他,反倒转身眯着眼望副官:“乍见先生对子,杨森怒极。见先生本人,杨森反倒欣喜!”
梁师贤愣了:“为什么?”
“梁先生直话直说,杨森才知自己所办这泸县新政在民众心中究竟作何反应?杨森想办新政,竟忽略了本地民众接受新政尚需过程。杨森我是操之过急啊!”
“昔日,师贤只闻说‘蛮干将军’之名,今日亲见,才知师长,无论面子里子,都为泸县一方民众着想!”梁师贤与杨森周旋,他一把抓过桌上几份《师贤周刊》,作势要撕,“惭愧!惭愧得紧!”
“如此一副巧对,一把撕了,先生不嫌可惜?”杨森按住他的手,回头对副官:“从我名下,送五百大洋,资助《师贤周刊》!”
副官一愣:“是!”
杨森大包大揽地张开双臂从梁师贤桌上将报纸全都揽过,塞到副官怀中,道:“传令,我师各部,并吁请泸县各界,订阅《师贤周刊》,以开放眼界,了解民情,增加共识!”
梁师贤急忙抱拳:“师贤出言不逊,反受师长如此抬爱!”
杨森眯着眼睛笑道:“不瞒梁先生,我这泸县新政,不过是为他日四川新政打下的垫脚石!”
“依师贤愚见,建设四川实行新政,还当以伐心为上,这得人心者,得泸县、得四川,得……”梁师贤有所忌讳地打住。
杨森大笑:“先生还怕说么?我替先生把话说尽——得天下!”
梁师贤被杨森霸气所镇:“是,是,得人心者得天下。”
杨森突然打住笑声,逼视梁师贤:“先生高见——这乱世中之人心,当用何法、从何处得之?”
梁师贤答不上来:“这个……”
杨森冷眼相看,悄声对副官:“此子不过寻常教书匠一个,多少有点骨气、才气而已。我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