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海维在和十一闲聊,从天气到课业到喜好。因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所以他问什么十一便答什么,偶尔也会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是否结婚之类平常人喜欢问的问题,他也不隐瞒,直言是做生意的,未婚。
到医院后,海维去停车,叫他们先上去。
两人在电梯口等了三四分钟,那数字就一直停在十七层上,也不知道上面在弄什么,一同等候的几个人嘟嘟囔囔的抱怨起来,十一索性拉三七转爬楼梯,一步跨两个台阶,到十二层时,饶是他们体质过硬,也已气喘吁吁两腿发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平定了呼吸,这才走向病房。
门缝底下透出一道亮光,三七敲了三下房门,没听到回应便擅自扭开:清冷的病房里,海霖正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脸朝着玻璃窗口,从不甚明朗的照影中可以看到他脸上茫然怔a又寂寞的神情。
十一连叫了他两声,他跟木头似的没有任何反应。三七大步走近病床,强硬的把他的脸扳过来,目光不小心落进那从未见过的眼眸里,不禁愣了:这双眼非常奇特,一淡绿一灰褐,晶莹剔透如上等的玉石,眼窝比普通人深,少了大墨镜的干扰,这张脸上的五官非常立体标志,典型的混血少年。
好漂亮的眼睛。他赞叹不已,手指轻往他眼睑抚去。
海霖一直怔愣的面目终于因这动作而崩裂了,慌乱的私下找墨镜,没找着,又鸵鸟般扯起薄被盖住头,缓缓地躺平在床上。
十一把桌上的礼品挪开,取出被压住半边的墨镜,再塞到被下。片刻后,被子开始蠕动,与往常无二般的海霖伸出头来,抿了抿嘴唇,佯装恼怒的对他叫:“谁叫你进来!出去!”
这个海霖着实不讨人喜欢。十一撇嘴。
“小霖,我好不容易把人请来,你就这么待客么?”海维的声音从门口传入,有些冷淡又有些纵容,“你想把三七气走了再要死要活的后悔么?”
海霖不说话了,从面上细微的表情和抓在被面上的细长手指可以看得出,他在努力说服自己要忍耐。过了一会儿,他语带婉求的对海维说:“哥,你先回去好不好?我跟三七说说话。”
“你能保证你不乱来?”海维神似无奈的抚眉,“我去吃点东西,晚点再过来,你们聊。”说罢又朝两位小客人点点头:“麻烦你们包容一下,千万别动气,他要是又发疯了你们直接叫医生过来。”
十一讶异的看看面无表情的海霖,转对海维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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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无声的阖上,室内气氛刹那间沉寂了,连呼吸的频率都能数得出来。海霖执拗的扭头望窗户,被面被他抓成一团,那被黑色镜片遮掩下的眼眸却透过玻璃窗反射半点不漏的观察三七:先是面无表情的对着墙壁,然后眨眨眼转向同样 默立的十一,嘴角抿了抿,似乎有些不耐的想开口了。他心慌意乱的立即转过头,拍拍床沿抢言:“三七,你坐。”
三七无动于衷的扫了他一眼,不冷不淡道:“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同学还在广场等我们呢。”
“别走!”海霖蹭起身仓促的伸手要抓住他,不料还没碰到衣角,身体便因力道过急而倾倒,眼看着就咬栽到冷硬的地面上了,三七无暇顾及其他,飞快的上前托住他的腰身,把他稳放回床上。海霖也顺势紧紧揪住他衣服,满脸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的表情:“陪我说说话吧,住院这么多天了,我很闷。”
“你那些朋友呢?”十一问。
海霖置若罔闻,可见三七眼中闪过不快时,他又不甘不愿的答:“他们不是我朋友,是我哥哥请来陪我玩的,我不想见他们他们就不会过来。烦人又讨厌。”
“那你自己的朋友呢?你都没有朋友么?”他又问。
海霖闻言脸又绷起来了:“我有没有朋友关你什么事啊!你很得意是不是!你这种人最讨厌了,总喜欢装好人来欺骗别人,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么!笨蛋!”
又来了。十一沉沉的望着他,想到以前的自己,是否对待身边人时也是这般蛮不讲理又暴戾,或者比这更甚?要不最亲的人怎么狠得下心把自己隔离呢?那时候虽然年纪尚小,很多事情及感情都还不了解,但天生的直觉却很敏锐,那片荒凉的地方,让他解脱放松的同时,也让他极度不安,那种即将或已经被所有人舍弃的惶然感深深埋在心底,若不是有三七陪伴他度过初时那段草木皆兵的日子,他也许已经疯了。
“再说一次我揍你!”三七怒然掰开海霖的手,转过身想拉十一离开,后衣摆立时又被扯住了,顿时怒气更甚,头也不回便扬手往后甩去,啪一声闷响,松开了,可刚一抬脚就又被扯了,他再次拍开又再次被扯住,如此循环往复几次,他所有的耐心消失殆尽,眸光冷厉,想把海霖打到残废的欲望彻底侵占了他的脑子,拳头缓缓握了起来。
十一一惊,立即捉住他的手,语气稍急:“别乱来!你在这儿跟他聊聊,我先去找果果,晚点你打电话给我。”
三七面无表情的瞪他,眼中强烈传达一个意思:你居然要丢下我!
“乖乖的。”十一拍拍他脸颊,对一直仰头望三七背景的海霖道:“喂,你别再惹他生气了明白么,否则我也要揍你了。”
海霖撇过头不吭声,听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便传来关门声,他这才转过头,笑逐颜开的轻扯手中的衣片:“三七,你坐下吧。”三七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他又道:“你饿不饿?桌上有好吃的,你喜欢什么随便吃。”
三七郁闷的不想搭话,伸长手翻桌面上堆积如山的礼品,拿了个色相极佳的青苹果,往裤子上擦两下便大口咬着吃。一时间,房里只听见清脆的喀嗞声,那果子很快就被啃得连果核都不剩,他抽纸巾擦净手,又拿了盒浓稠的酸果乳,垂下眼帘无声的吸着,即使不看也知道海霖粘稠的目光一直绞在自己身上,如刚破壳而出的幼蛇盯上了它看重的猎物,虽尚未具备攻击力,可依然让猎物不自在。
“把你的眼镜摘下行么。”他把空盒子丢进墙角的垃圾箱里,抬起头没好气的说道,“别扭死了!”
海霖微垂下头,两手在被面上挠来挠去,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啜嚅道:“我眼睛不好看,会吓着你的。”
“谁说不好看了?”三七伏身靠近,抬手把他的墨镜摘下,那一绿一褐的眼眸终见天日,色泽纯净如上等宝石,漂亮得不可思议。“是不是别人说你的眼睛不好看,所以你才一直戴墨镜的?”
海霖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反应,从他眼中,他看到的是赞叹和欣赏,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一瞬又因他的问题而瞳仁紧缩,脸上闪过受伤仇恨的痕迹:“他们说我长了一双妖眼,在学校里没人跟我玩,把我骗到厕所里,用书包带把我绑在水管下,用冷水淋我,还用各种各样的眼药水和消炎水灌进我眼睛里,看能不能把那层颜色洗掉,我的眼睛被弄伤了,整整缠了半个月的绷带,过了半个月的盲人生活,不能自由的走动,日常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任何突如其来的声音都能让我吓一跳,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不能忍受别人靠近我,连我家人也不行。后来我哥把那些欺负我的人狠狠的教训了一顿,绑到我面前给我跪下认错,我很兴奋,使劲的踹他们踢他们,用棒球棍打断他们的手骨,让他们哭着求饶,呵呵。”
末尾那两声诡异的笑声配合他诡异的表情让三七僵了一瞬,之前的恼怒也随之消散了,这家伙其实挺可怜的。
“除了哥哥,家里的人都不喜欢我,就因为这双妖眼。”他捧住脑袋,垂头压抑的低喃:“老偷骂我是野种,我倒茶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弄撒了,他一脚就踹过来,我手骨差点断了,整整疼了两周,没有人问我疼不疼,也没有人带我去医院。他们都把我当玩物对待,高兴了就赏块糕饼吃,心情不好就打骂一顿,还把我送到那个地方,逼我做各种各样的测试,吃各种各样的药,整天被人看守着,烦死了,我逃出来又把我抓回去,可是我还是逃出来了,呵,逃出来了……”
越听越不安的三七此时终于发觉他的情绪已失常了,忙抬起他的脸,对上那两双散乱的眸子,坚定晴朗的叫:“海霖。”
海霖愣愣的望着他,苍白的脸上蓦地浮起红润,眼神怯懦的躲闪着,讷讷又急切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我是胡言乱语的。”
三七点点头,望了眼桌面:“想吃果子么?我给你洗。”
海霖眼睛一亮,语带惊喜答:“那削个苹果吧,就刚才你吃的那种。”
“真麻烦。洗洗就吃了,还削!”三七边咕哝边哪水果刀,不甚熟练的削起苹果来,好不容易把果皮削掉,那果肉已被削得坑坑洼洼,他皱眉看了看,递过去:“凑合吃吧。我都是连皮一起啃的,没给谁削过苹果呢。”
海霖喜笑颜开的结果,边咬边问:“以前以为你跟十一是好朋友,所以常去他家住,后来才发现你是真住在他家的。为什么?你家和家人呢?”
三七翻出一袋虎皮花生,随口道:“没有。”
“你没有家和家人?”海霖吃惊的瞪他,眨眼间又开心的笑了:“没有也没关系,以后我对你好,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有十一。不缺什么。”三七不以为意道。
“他有什么好的!他有的我也有,他会的我也会,而且我保证我会对你更好,更喜欢你,你相信我。”海霖专注的观察他的表情,可那张脸上却满是无动于衷,不禁大失所望,把苹果放到桌上,挪进紧紧抓住他的手指,语带哀求:“三七,你喜欢我吧,只要你答应喜欢我,我会听你的话,你喜欢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三七不吭声,又抽不出被他用力抓着的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