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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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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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问题,原来印盒的钥匙在我父亲手里。若派人去取就太费时间了,于是,陈师傅当机立断,叫人把印盒上的锁头索性砸开,取出了刻着“法天立道”的“宝”。(这道上谕并未送到张作霖手里,因为带信的张海鹏刚出城就被讨逆军截住了。)我对陈师傅突然变得如此果断大胆,有了深刻的印象。

  复辟的开头几天,我每天有一半时间在毓庆宫里。念书是停了,不过师傅们是一定要见的,因为每样事都要听师傅们的指导。其余半天的时间,是看看待发的上谕和“内阁官报”,接受人们的叩拜,或者照旧去欣赏蚂蚁倒窝,叫上驷院①太监把养的骆驼放出来玩玩。这种生活过了不过四五天,宫中掉下了讨逆军飞机的炸弹,局面就完全变了。磕头的不来了,上谕没有了,大多数的议政大臣们没有了影子,纷纷东逃西散,最后只剩下了王士珍和陈宝琛。飞机空袭那天,我正在书房里和老师们说话,听见了飞机声和从来没听见过的爆炸声,吓得我浑身发抖,师傅们也是面无人色。在一片混乱中,太监们簇拥着我赶忙回到养心殿,好像只有睡觉的地方才最安全。太妃们的情形更加狼狈,有的躲进卧室的角落里,有的钻到桌子底下。当时各宫人声噪杂,乱成几团。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空袭,内战史上第一次使用中国空军。如果第一次的防空情形也值得说一下的话,那就是:各人躲到各人的卧室里,把廊子里的竹帘子(即雨搭)全放下来——根据太监和护军的知识,这就是最聪明的措施了。幸亏那次讨逆军的飞机并不是真干,不过是恐吓了一下,只扔下三个尺把长的小炸弹。这三个炸弹一个落在隆宗门外,炸伤了抬“二人肩舆”的轿夫一名,一个落在御花园里的水池里,炸坏了水池子的一角,第三个落在西长街隆福门的瓦檐上,没有炸,把聚在那里赌钱的太监们吓了个半死。

  ①上驷院是内务府管辖的三院之一,管理养牧马驼等事务。顺治初叫御马监,后改为阿登衙门,康熙时才改名上驷院。

  给张作霖发出上谕的第二天,紫禁城里听到了迫近的枪炮声,王士珍和陈宝琛都不来了,宫内宫外失掉了一切联系。后来,枪炮声稀疏下来,奏事处太监传来了“护军统领”毓逖禀报的消息:“奏上老爷子,张勋的军队打了胜仗,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太妃那里。说话之间,外边的枪炮声完全没有了,这一来,个个眉开眼笑,太监们的鬼话都来了,说关老爷骑的赤兔马身上出了汗,可见关帝显圣保过驾,张勋才打败了段祺瑞。我听了,忙到了关老爷那里,摸了摸他那个木雕的坐骑,却是干巴巴的。还有个太监说,今早上,他听见养心殿西暖阁后面有叮叮当当的盔甲声音,这必是关帝去拿那把青龙偃月刀。听了这些话,太妃和我都到钦安殿叩了头。这天晚上大家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清早,内务府报来了真的消息:“张勋已经逃到荷兰使馆去了!……”

  我的父亲和陈师傅在这时出现了。他们的脸色发灰,垂头丧气。我看了他们拟好的退位诏书,又害怕又悲伤,不由得放声大哭。下面就是这个退位诏书:

  宣统九年五月二十日,内阁奉

  上谕:前据张勋等奏称,国本动摇,人心思旧,恳请听政等语。朕以幼冲,

  深居宫禁,民生国计,久未与闻。我孝定景皇后逊政恤民,深仁至德,仰

  念遗训,本无丝毫私天下之心,惟据以救国救民为词,故不得已而九如所

  请,临朝听政。乃昨又据张勋奏陈,各省纷纷称兵,是又将以政权之争致

  开兵衅。年来我民疾苦,己如火热水深,何堪再罹干戈重兹困累。言念及

  此,辗转难安。朕断不肯私此政权,而使生灵有涂炭之虞,致负孝定景皇

  后之盛德。著王士珍会同徐世昌,迅速通牒段祺瑞,商办一切交接善后事

  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祸。

    钦此!









我的前半生……三 北洋元老






三 北洋元老

  这个退位诏并没有发出去,当时公布的只有裹夹在大总统命令中的一个内务府的声明。

    大总统令

    据内务部呈称:准清室内务府函称:本日内务府奉谕:前于宣统三年

  十二月二十五日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因全国人民倾心共和,特率皇帝将

  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民国共和,并议定优待皇室条件,永资遵守,等因;

  六载以来,备极优待,本无私政之心,岂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号张勋

  率领军队,入宫盘踞,矫发谕旨,擅更国体,违背先朝懿训。冲入深居官

  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当为天下所共谅。著内务府咨请民国政府,宣

  布中外,一体闻知,等因。函知到部,理合据情转呈等情。此次张勋叛国

  矫挟,肇乱天下,本共有见闻,兹据呈明咨达各情,合亟明白布告,

    咸使闻知。

    此令!

                   中华民国六年七月十七日

                      国务总理段祺瑞

  由自认“临朝听政”的退位诏,一变为“张勋盘踞,冲人莫可如何”的内务府声明,这是北洋系三位元老与紫禁城合作的结果。想出这个妙计的是徐世昌太傅,而执行的则是冯国璋总统和段祺瑞总理。

  紫禁城在这次复辟中的行为,被轻轻掩盖过去了。紫禁城从复辟败局既定那天所展开的新活动,不再为外界所注意了。

  下面是醇亲王在这段时间中所记的日记(括弧内是我注的):

  二十日。上门。张绍轩(勋)辞职,王士珍代之。不久,徐菊人(世昌)往见皇帝,告知外边情形。……

  廿一日。上门。现拟采用虚下渐停之法。回府。已有表示密电出发,以明态度云云。荫兄(载泽)来谈。

  廿二日。上门住宿。近日七弟屡来电话、信和及晤谈云云。张绍轩来函强硬云云。

  廿三日。上门。回府。……闻冯(国璋)已于南京继任(代理大总统)云云。张绍轩遣傅民杰来谒。六弟来函。……

  廿四日。由寅正余起,南河沿张宅一带开战,枪炮互放,至未正余始止射击。张绍轩已往使馆避居。

  廿五日。丙辰。上门。始明白(这三个字是后加的)宣布取销五月十三日以后办法(指宣布退位)。

  廿八日。上门。差片代候徐太傅、段总理两处。

  廿九日。初伏。差人赠于徐大傅洗尘肴馔。大雨。世相(续)来谈,据云已晤徐太傅,竭力维持关于优待条件。惟二十五日所宣布之件(指“退位诏”)须另缮改正,今日送交云。徐太傅差人来谒。申刻亲往访问徐大傅晤谈刻许。

  六月初一日。壬戌。朔。上门。偕诣长春宫(敬懿太妃)行千秋贺祝(这后面贴着大总统令,将内务府的卸复辟之责的公函布告周知)。

  初四日。徐太傅来答拜,晤谈甚详,并代段总理致意阻舆云。

  十二日。小雨。民国于六月以来,关于应筹皇室经费及旗饷仍如例拨给云云。

  十四日。遣派皇室代表润贝勒往迎冯总统,甚妥洽。……

  十五日。差人持片代候冯总统,并赠肴馔。

  十六日。上门。绍宫保(英)来谈。……

  十七日。上门。民国代表汤总长化龙觐见,答礼毕,仍旧例周旋之。……

  十八日。亲往访徐太傅,晤谭甚详,尚无大碍。

  廿一日。上门。……收六弟自津寓今早所发来函,

  略同十八日所晤徐太傅之意,尚好尚好。……

  廿七日。七弟自津回京来谈。阅报民国竟于今日与德奥两国宣战了。由绍官保送来五月二十二之强硬函件,存以备考。

  廿九日。亲访世太傅致嘱托之意。

  七月初一日。壬辰。朔。上门偕见四官皇贵妃前云云。……接七弟电语,畅谈许久。

  初四日。七弟来谈,已见冯总统,意思尚好。……

  紫禁城用金蝉脱壳之计躲开了社会上的视线,紫禁城外的那些失败者则成了揭露和抨击的目标。我从报上的文章和师傅们的议论中,很快地得到了互相印证的消息,明白了这次复辟的内情真相。

  复辟的酝酿,早发生在洪宪帝制失败的时候。当时,袁世凯的北洋系陷于四面楚歌,一度出任国务卿后又因反对袁世凯“僭越”称帝而引退的徐世昌,曾经用密电和张勋、倪嗣冲商议过,说“民党煎追至此,不如以大政归还清室,项城仍居总理大臣之职,领握军权”。这个主意得到早有此心的张、倪二人的同意,但因后来没有得到各国公使方面的支持,所以未敢行动。袁死后,他们又继续活动,在徐州、南京先后召开了北洋系军人首脑会议。并在袁的舆棕移到彰德时,乘北洋系的首脑、督军们齐往致祭的机会,在徐世昌的主持下,做出了一致同意复辟的决议。

  取得一致意见之后,复辟的活动便分成了两个中心。一个是徐州的张勋,另一个是天津的徐世昌。张勋由彰德回到徐州,把督军们邀集在一起开会(即所谓第二次徐州会议),决议先找外国人支持,首先是日本的支持。张通过天津的朱家宝(直隶省长)和天津日本驻屯军的一个少将发生了接触,得到赞助后,又通过日本少将的关系,和活动在满蒙的善耆、蒙古匪首巴布扎布,徐蚌的张、倪,天津的雷震春、朱家宝等联络上,共同约定,俟巴布扎布的军队打到张家口,雷震春即策动张家口方面响应,张、倪更借口防卫京师发兵北上,如此便一举而成复辟之“大业”。这个计划后来因为巴布扎布的军队被奉军抵住,以巴布扎布被部下刺杀而流于失败。徐世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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