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琴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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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琴赋- 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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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没有活下去的念想。
  她曾恨,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挖出自己的一双眼睛,识人不明,居然爱上那个禽兽不如的人,恨晏元初不理亲情,袖手旁观,到了如今,她似行尸走肉,只求速死,根本没有力气和勇气再去恨人。
  昏昏沉沉的睡了又醒,突然听到马车外,刀剑相交,似有异动,转眼之间,已被人打横抱起。
  来人穿着粗粝的衣衫,紧紧贴在她的面上,柔柔的涌起无比熟悉之感。他虽气息不沉,行动却如矫兔一般敏捷,将她安置在另一架垫着厚草的马车上,转眼就没有了声响,少刻,他又回来,还带来了另一个人,与她并排安置。
  晏紫澜嗅得出雨桐身上的气味,心中一突,听那人出去,驭马狂奔,辨不清他究竟想去什么方向,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
  雨桐不停的挣扎,却丝毫发不出声音,紫澜却是一动不动,最坏的结局她已看的清楚,又何惧归处到底在何方?
  车行半日,风雪声依然如旧,帘布啪啪作响,一下下的敲击人心,不知到了何处,眼前永远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那人喂水喂饭,亲力亲为,始终不为她们解开绳索,拉下眼布,没有杀意,只有淡淡的相助。晏紫澜与雨桐都知道,或许这是仅有的一线生机,她们也不挣扎,也不抵抗,惟有等命运的安排。
  野渡无人,路也似走到了尽头,河水冰冻,可直接踏足而上,河中薄冰破水,那人恐马车吃重,便下车背起晏紫澜,提起邱雨桐飞身掠起,踮足着力,飘然然已到对岸。
  雨桐不识那一手绝妙的轻功,只觉闯荡江湖以来,所见众人人少有人能达此境界,心下仰慕,苦于不能见上一面。
  晏紫澜自负上了那人的背,便闻得一股淡淡的墨香,心中一震,缚住的手紧紧的纠着那人的衣衫,缓缓的加力。
  是他?昔日她总爱凑近他,他清爽整洁,身上只有淡淡的墨香。她笑他是个书呆子。每每如此,他也不着恼,提笔为她作画,她爱看全神贯注的模样,将心沦陷。
  不是他?别院的时候,他判若两人,没有往日的温文尔雅,只有杀意,只有狡诈,她心中一痛,无奈口不能言,只能死命的扭动上躯,果然那人放下了雨桐,也放下了她。
  她有心试探一二,便面露痛苦之色,上躯不住的翻滚,心中越发沉重。
  那人略有迟疑,还是伸手解了她的哑穴,晏紫澜眼不能视,张口就骂“是你,是你……”。她心中悲愤,双手乱舞,依然抓不住他半片衣角“你杀了我更好……为什么不杀了我。”
  那人悠然一叹,如箜篌回转,说不出的好听,说不出的落寞。
  “是你,果然是你……是你。”晏紫澜本是怀疑,拿捏不住,现在他叹息声起,哪里还有半分犹豫,果然是他,道貌岸然的小人—孙仲人。
  孙仲人始终不发一言,径直拉下她眼前的黑布,晏紫澜久不见阳光,猛然觉得眼前一亮,白雪西风,戚戚然混成一处。
  河流成冰,玉树琼枝,不远处隐约有雅舍人家,不像是杀她,到像是救了她,可她不信他有这样的好心。
  孙仲人示意她不要开口,取小石运力,小石激发,邱雨桐尚未回神,人已昏了过去。
  茫茫大地,只余他二人相互对视,久不说话。
  “为什么?”晏紫澜悲戚万重,有太多的话想说,想骂,若她能走,能动,她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剁杀身首异处尚不能泄愤,只是他那双黑真真的眸子,如清水流远,看的她心头一软,竟不知该如何说话才能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以往的日子多有得罪,对不住。”他神情不变,目光在她腿脚处流连,其中的歉意倒是不假。
  “我只想求个明白。”晏紫澜并不傻,只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他一直文弱,虽有武艺,却不出众,可如今……她欲揭开真相,求个心安理得,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孙仲人也不应他,从自己衣裳处扯下一块,混着雪水,为她拭面,情形甚是旖旎,他靠的甚近,晏紫澜先前倒也平静,此时却再也不忍,委屈无奈和悲愤,一时迸发,一手将他推开,重重的移动腰部退后,泪混成了一处,咽不成声悲道“我不知你想做什么,你这个疯子,疯子……”
  孙仲人目光越柔,也不开口相驳,慢慢的靠近,将她搂在怀中,紧紧的,竟不放手“天下将乱……对不起,这一生我最负是你。”他的手抚过她的秀发,还如往常一样,晏紫澜心似熔炉,欲奔涌而出,万千的疑虑和痛苦只换得身躯微微的颤抖。
  “你要做什么,不可伤害我的家人,不可……”晏紫澜急急的摇头,发髻散乱“綦哥哥呢?我爹呢?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恨你……我恨你。”她死死的盯着他,恐惧的念头漫然升起,她最懂他,她也最不懂他,但是她知道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往南走几步,穿过梅林,便到了楚军王帐不远的雅舍,有人等着你,还是那句话——好好活着。”他吐字清晰,说的利落分明,先前的情绪掩饰的极好,他还是他,端正清明。
  “你放了我,二哥知道,岂能容你,他难道还会信你?”晏家儿女无一傻子,有些事情纵然不说,也不等于她看不明白。
  “事到如今,他除了信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当日他忌惮你父,如今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天下诸事,即将分明。”孙仲人说的矜持,却自有风骨,晏紫澜昔日爱他神采,不似池中之物,如今细看,他更如雪中寒梅,正气尤在。
  孙仲人见她低头,如此潦倒,不似往日娇俏秀美,辨不清心中情绪,轻手轻脚的替她解了绳索,动作缓的似过了千年。
  “放过他们,留下性命,身外之外你尽可以带走?”她低低的求恳,言语压抑在喉中。
  孙仲人猛然抬头,眼中的恨意如此深远,却始终不发一言。
  “我求你,以命换命,他们活着,我去死。”她自小残疾,虽锦衣玉食,却如笼中珍雀,始终飞不出环月山庄的那片天地,终于,有人愿意带着她展翅高飞,她却折了翅膀,摔的粉身碎骨。
  孙仲人听得那压抑着的无穷悲哀,手依然不停,顿时,晏紫澜手中绳索立解,手腕处红印深重。
  她解脱了,他放下了她,救了她,可她却顿时失去了方向,记忆中有他的欢笑和沉着,淡淡的如影随形,始终挥之不去,她似迷了路的孩子,天地之大,不知所措。
  原来内心深处将她锁着关着,她还有念想,如今却是空虚,无望的空虚。
  “爹爹不是个好人,我知道,綦哥哥知道,二哥也知道,可他却是个好父亲,三岁时我伤寒症发,他不眠不休,紧紧抱着我,哄着我……五岁时我随他去南方探亲,骑马过山溪林,有恶虎拦路,我在马鞍上吓的发抖,尿湿了花裤子,以为再也回不来环月见哥哥,是他搂着我,与虎相抗,我毫发未伤,他却伤及皮肉……十岁时有人嗤笑我跛脚残疾,是他抱起我来,在我耳边说,我家澜儿是最美丽的姑娘,我爹有情,谁说他没有情,他对嫡母桑娘,朝夕眷顾,连话都不曾说重一句,他有情有义,他是个好爹爹,是个好夫君,你不可伤他……还有綦哥哥,不可伤他……”
  她面目无光,半天才开口,断断续续的说,无比卑微,泪如雨下,微侧着头,露出皎洁的下巴,柔而秀美,孙仲人微怔,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听,手足僵硬。
  “仲人,你可记得初见之时,你说过什么?”她的声音渐轻,回过头来,痴痴的望着他,目光中盈满了满倾湖光。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淡淡的看着她,慎重的念出口来,字句斟酌,抑扬顿挫,唯恐疏漏了一处,当初别有用心,只不过随意的一说,她便记了那么久。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她接着往下,声音低而淡蕴,如琴瑟合鸣,丝丝入扣。
  “不”孙仲人出手如电,却依然挡不住晏紫澜必死的决心,他腰际的匕首,转眼之间已埋入她的心胸处。
  “我早就不想活了……放过他们……”她的脸面顿时失了颜色,惨白惨白的,胜过满天霜雪,双眸如水,依然紧紧的看着他。
  “我……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他低下头,用自己脸面贴着她的面,泪水纠缠在一处。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他始终环着她,紧紧的,看着她唇角边的笑,似开了一树芳菲。
  断断续续的低吟,一直反复,直到生命的迹象消失,风雨淹没了官道,淹没了村庄,淹没了大地。
  古来苍茫!
  “紫澜”邱雨桐一声呼喊,撕心裂肺,从梦中醒来,满身的冷汗,烛光下,落琴憔悴至极,腹部隆起,雨桐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她的肚子,似痴了。
  “紫澜殁了,才下葬,发现你的时候……她就已经……”落琴侧过头去,泪不可止,她曾想了千万遍与她们再次相逢的情景,却没有料到相逢的时候竟然是天人永隔。
  “不会,我们一起遭人救了,不会。”雨桐从床上一跃而起,顿时牵动旧伤,龇牙咧嘴的忍不住痛。
  “什么人,说”冷临风一把推开门扉,冷风直灌,他急红了眼,双手颤抖,神色中有亲人相见的欣喜,也有失却手足的悲戚。
  “是元初和孙仲人相害,孙仲人更狠……那个恩公不知是谁,我记得,我昏过去的时候,紫澜说过,是你是你……紫澜。”雨桐一生倔强,小时候为晏紫澜腿伤自责流过眼泪之外,不管环境多难,际遇多苦,都不轻易落泪,可到了今日她再也不忍,拉着落琴放声大哭。
  “不管是谁,都要他百倍偿还。”冷临风心中激怨,出手一掌,如风雷席卷,书架顿时塌了半边,卷笺纷纷掉落,惹了满地落尘。
  三人静默,凄苦无边无际,堪不过是情关,亲伦情爱,红尘诸事无一幸免。
  冷临风葬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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