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八百多万。陆琪坐在楼下的花坛边,轻轻捶着小腿肚,就想,这些年,她究竟有没有花掉老爸这么多钱。那么多的衣服鞋子,拿去二手店里几乎论斤卖,别说五折六折,一折两折卖出去的都不少。
她今天再跑了趟贸易公司,从欧阳叔叔的办公室里聊天,然后再搭讪到人事部老总那里,呆了大半天的功夫,总算捞到了一句话,有了刑释记录,陆爸出来后,不得再担任国企高管,但公司领导看在近二十年工龄的份上,留个了职工岗位给他。
在石凳上坐了片刻,陆琪起身往自家方向走,看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她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
那是S市里她最熟悉、最想念、最乐意最不乐意见到的的车牌号码。
陆琪看着摇下车窗后露出的那张脸,有些想哭,因此扯了个更大的笑容,想以更热忱的方式来打个招呼。她想开口唤老大,却想起他已经不再是她的老大,硬生生的把这个词憋下去后,脸上的欢乐假的不能再假:“肖总,好久不见。”
肖亦群脸转了一下,示意她上车再聊。陆琪笑容中有些迟疑:“有事吗?我妈在等我吃饭。”
“你先上车。”
陆琪今日是一身性感的连衣裙装扮,紧身的荷叶裙摆让身体曲线是一览无余。翘臀在车前闪过,肖亦群还来不及收回视线,她就一阵风似的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如果没看见刚才她坐在花坛石凳边的落魄样,肖亦群大概是想象不出这已是个身无分文的离婚女人了。起码坐在身边的这一刻,确实看不到被生活压垮,肩负沉重负担的模样。她还是那个陆琪,把自己收拾得漂亮光鲜。
两人再度重逢,却没有闲聊的逸致和心情。陆琪是想过的,总有一天会在S市里碰到肖亦群,或许他已经结婚,或许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更或者还有和他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小“老大”,那时的她,也许会笑着祝福,更也许会觉得嫉妒难受躲起来,却从未想过,在他面前的自己,是这么一副样子。
《新结婚时代》里李建国对顾小西说,你幸亏有个当教授的爹当专家的妈,你要生在农村试试?你去做保姆,竞争力还不如小夏。真要做个排列,她陆琪连顾小西都不如。她就两个优点,一是长得好二是家境好。现在第二点已是荡然无存,存款为负的八位数,谁要是对她第一点有什么正念想,也会被这八位负数给吓走;第一点呢,一个27岁的离婚女人长得好看这算什么优点,90后的年轻美眉都出来混了。
肖亦群直接拿出了那张已开好的支票,递给陆琪。陆琪没有接,他就轻轻放在她腿上。支票上的金额,和陆琪想要的差不多,一千万元整。她头天晚上才找的郑睿,第二天肖亦群就找到了她的住所,出现在她面前,不用多想就知道,郑睿还是怕她解决不了问题。
她低着头,不肯拿却也不拒绝。肖亦群看着她露出的一大截光滑的脖颈,先开的口:“郑睿告诉我了,你想把你爸爸弄出来,不还差这么多?”
陆琪还是低头,肖亦群知道话未说清楚,她不肯拿这钱。记得年初她刚领了分红,下一秒就着急把那二十万转他账上,她似乎不愿意用他的钱,但肖亦群不相信她在别的男人那里也有这么强硬的金钱意识。
“算我借你的。早筹到钱早判决,也就安心了。”肖亦群还想再说,前面一辆厢式面包车过来,猛按喇叭。小区道路人车不分流,而且还窄,容不下两车对开,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车子往倒后,停上了比地面高十厘米的人行道上,这才再开口:“这几个月,你就住这儿?”
90年初盖的福利房,最早住的那批早已经发达,搬走了,现在几乎都是做出租房,外墙破落,硬件老旧,当然还管理混乱。陆琪这样招人眼的女孩,肖亦群怕她被人盯上,就算没钱财,色字头上也还立着一把刀呢。
之前也有人说要借巨款给陆琪,那更多,陆家可以不用借一分外债,可她没接,好几千万,借给一个没工作没前景的女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男人想干嘛。陆琪见他还在打量自己住的地方,侧头“哼”了一声,笑着说:“这地方是不怎样,要不,肖总给找个好地方?”
她发髻微微的散开,垂落了几缕在耳边,那样的笑透着几分通达人情的轻浮和自以为意。肖亦群的怒气突如其来,猛地伸手把她下巴捏正。对,是捏正让她正视着窗外,而不是把她拉得靠近些。力度很大,陆琪还来不及叫痛,肖亦群已经开口道:
“怎么,这几个月,你就是用这腔调和男人说话的?我还真小瞧你的本事了,堂堂的检察院,一众的检察长,看来都被你收服了。”
陆琪顾不上反驳两句,望着窗外就开始哭。这几个月来她累积了比过去五年还要多的心酸和苦楚。过去体会不到的销售就是三陪,此时此刻她都能体会。是的,她为什么每天出门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因为美女在谈判协商中总能占点优势,不懂的地方,说错的话,撒个娇也就过去了。她的笑脸贴过无数个部门无数个领导的冷屁股,她一日一日热忱的打着电话,是有男人看她的眼光越来越不对劲,觉得她傍上了林肖还想再傍他人。
转身过去,她对自己说不必在意,清高值多少钱一两?你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需要去誓死守护的。在陆妈面前,在一众亲戚面前,她只说有希望、有进展,从未表露过这种被人眼神言语侮辱过的不快。但现在,肖亦群这样说了,她就觉得像是针刺到心眼里一样无法忍受,她没矫情到认为他不理解她,不心疼她,而是自己在他跟前,越发的低到了尘埃里,仿佛那些饭局酒桌上的卖弄风骚,全都被他看了个精光。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一两年前好像还很近很近,现在却已经遥远得让她不敢想象。
肖亦群见她哭了,倏地就安了心,她还是那个爱带着面具哭泣的陆琪,生活所迫也没能逼出她丁点的尖刺和利盾。他拉过陆琪,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去擦她的眼泪。陆琪醒着鼻子,一副认清了现实的模样,说:“你说吧,你借我一千万,有什么条件?”
“条件?”肖亦群擦眼泪的手停下来,接着,拉着她的那只手也放了下来。
陆琪泪眼汪汪的瞪着他,意思是你还装蒜,什么都忍着不讲,到最后好像还是我巴不得倒贴似的:“一千万,我没那么容易还的。”
这就是愿意拿钱了。
肖亦群就怕她人穷起来,那点傲气也跟着长出来了。既然她愿意拿他的钱,就不妨顺着她的话说:“哦,你之前那一千万也是这么借到的?钱还没到手,就先说自己还不了的?你有点志气行不行,现在就说还不上,让我这个债主怎么想。也是,你所说的条件……”
陆琪抬头望着他,肖亦群撇开眼神,声调又冷又脆,一直都是她爱死的调调:“我想我还是保留行使的权利。”
陆琪眼泪擦干,包里拿出纸笔:“那我给你写欠条。”
“嗯。”
“利息,一年6。5,可以不?”
肖亦群转头看她写得像模像样,估计也是这段时间写多了,就点了点头:“可以。”
“期限……,三年?”
“你最好写长一点。”
“那五年好了。”
陆琪将支票收妥,打算下车,肖亦群道:“其他,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陆琪晃了晃手中的包:“没问题啦,钱都搞定了,还有什么事情搞不定。”
☆、第四十四章
陆琪能够短时间内借到两千万,陆妈似乎并不感到惊奇。只是听她说钱的事情搞定了,站在她房门口脸色苍白的问了句:“你去找高……”
“没有,妈,是我找别人借的,一分钱一分息,全都要还的,你不用担心。”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风顺水得多,一干投资者和陆家签署协议,全都拿回了投资款项。这类经济案件国内每年发生数百起,有几个能全额要回的?这对他们来说几乎等于意外之财,因此无人再要求从重判处,甚至还有人偷偷和陆琪讲,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集体签名给法官写份材料上去。
所有款项结清后,陆琪银行账户上还余一百五十万。她没有把这钱退给任何一个债主,而是打算等陆爸出来后,她拿着去做点生意,欠下了这么多的债务,找份工作哪里行。
听说她要做生意,表哥邹显志第一个找到了她。说他那二十万不用归还,算是入股,如果还缺钱的话,他可以再找朋友去借。而宁楠和陆蕙也是这个意思,陆蕙甚至在电话里说,琪姐,我一年到头领的薪水,不吃不喝才五万,我30岁之前要想变白富美,就全靠你了。
就连大小姨父也都支持陆琪创业,说找到好的项目后,如果缺钱,他们能帮忙的一定帮。
若是半年前,让这两位姨父相信陆琪会做生意,打死他们都不会信。
S市里,陆琪这样的孩子,是活在改革开放和计划生育政策的“双重福利”中的。他们初中起压岁钱就上千,高中起上万,考上个马马虎虎的大学,家长还要欢天喜地赠送出国游。不管他们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这些五零六零年代的家长都无法相信,他们可以托付得起整个家庭。生活得太优渥的孩子,不知饥饿感为何物的孩子,是学不来荒原上的野狼,也没有勇气胆量逼着自己攀上悬崖,凌空飞翔。
王家三姐妹平时聊天,说起这三个孩子,也认为还是老二家的最操心。邹显志无论如何是个男的,这两年工作稳定,慢慢的也能爬得上去;宁楠当了公务员,知识有、水平有、性子柔和又细心;只有陆琪,工作看上去不错,老公也不错,可那日子就和安稳搭不上边。
可现在,这个在小辈中最让人头疼的陆琪,拥有了最令人刮目相看的胆魄和能力。从筹钱伊始,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她居然从外面找来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