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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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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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眠的发质不是太好,这也许跟他的身体状况有关,发丝枯槁毫无光泽可言,晓晓甚至不敢用篦子,只敢选用一些齿口稀疏的牛角梳慢慢一点点的将头发从头到尾梳通,但这本不是太难的事搁在无眠身上却成了非比寻常的难事。无眠的头发并不稀少,相反相当浓密,但是枯燥的头发非常容易奓毛,很难打通梳顺,而且她还发现无眠很怕痛,她稍微用点力,他就不悦地张口骂人。

  别说晓晓从来没伺候过人,据刘寄奴所述,即便是灵芝那样伺候了公子将近五年的大丫头,也时常会惹怒无眠。奴婢捉摸不透主子的性情,这也许恰能说明无眠是个情绪多么多变、心思多么难猜的主子。

  “白芷。”

  “嗯?”她随口应了,然后才反应过来,忙重新补正,“奴婢在。”

  “是不是从来没给人梳过头?”想她盟主千金的身份,虽说不比官宦之家养在深闺,却始终不是生来便入贱籍的奴婢可比。江湖传言,舒慕允只妻房董氏一人,未纳妾,甚至连个红粉知己都没有,膝下也只得了晓晓一女,自然宠爱无比。晓晓自出生便成了江湖白道的宠儿,周岁时江湖泰斗舒眉师太为博她娇儿一笑,竟将自己的成名兵器“舒眉弯刀”赠予她做了小儿玩物,更遑论那些百般想要巴结舒慕允的人,恨不能将世间最稀有罕见的宝物都捧于晓晓面前,予取予求。说晓晓是民间最具光环耀眼的小公主也不为过,帝王家的公主也不过是一国子民之尊,哪及得上她……囊括了十国白道联盟的门派和势力之尊。

  舒慕允,无冕之王,可曾想过有一天自己宝贝女儿会沦为替人干粗活的下贱奴婢?

  晓晓替无眠戴上巾冠,插上玉钗固定住,然后绕到他身前,微微仰起头,左右打量,感觉这次的成果还勉强算是满意,这才笑靥如花般绽放的说:“那倒也不是,以前给阿秀梳过头,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多笨,九岁大了,连系衣带都不会……”

  啪!

  晓晓惊悚地收声,无眠手上的象牙筷子已经生生断成四截。

  “这筷子不好使,换把银制的来。”

  晓晓吞了口唾沫,这早膳本来准备的就是副银餐具,但是被他讥笑堂堂神农百草门门主居然还需要使银筷子,说得她体无完肤,面带愧色的立马换了副象牙的。

  晓晓默不作声地从柜子里翻出才收好的银餐具,马车走得并不平稳,左摇右晃的让她做什么都事倍功半,分外吃力。

  无眠拿着那双银筷子优雅地夹了片凉拌甘笋,提醒她:“嗯,继续说。”

  说……说什么?

  她缩了缩脖子,这主子真是不伺候不知道啊,可见他自己倒还真有自知之明,他果然如自己先前所形容的那样“很难伺候”,非常非常难伺候。

  晓晓抬头看了眼车顶,被他刚才这么一打岔,她都忘了刚才说到哪了。偏他还不放过她,边喝粥边催促:“嗯?继续……”

  继续你个鬼!晓晓心里把他骂得一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半分,谄媚讨好地问:“今儿的莲子粥可合公子的口味?”

  “又不是你煮的。”

  晓晓噎住,她的厨艺很糟糕,糟糕的程度一如她杂七杂八的武艺,说得好听是融汇百家之长,说难听了就是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不精,一无所长。

  无眠食量并不大,但今天破例居然把那小半碗莲子粥给喝了个碗底朝天。末了,他接过她手里的湿帕子擦嘴,两个人挨得近了,鼻端尽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晓晓不自觉地憋住了气,向后避让。

  他猛地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出其不意地将她拖了回来,四目相对,晓晓只觉得面前盯住自己一动不动的那对眼珠空洞得吓人,不像是活人所有,骇得她全身上下的汗毛孔乍然全开。

  “身为奴婢,要学会怎样才能真正讨好主子!阳奉阴违那一套如果学不会,就不要学!”无眠冷冰冰地瞪着她,晓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喝道:“吸气!”

  晓晓憋红了脸。

  “吸气!听到没!”他愤怒地伸手掐她的脖子。手指刚刚触及她的脖颈,劲道突然一松,他身子遽颤地咳嗽起来,晓晓急忙替他倒水,然后替他轻拍背部,饶是如此,却终是没能止住他的剧烈咳嗽。咳到后来,他开始干呕,好在她眼明手快,将车内座位下放置的痰盂递了过去,他低头大吐,不仅将方才吃的那点粥全吐了起来,连早起才服下的药也一并吐了个干净。

  如此又咳又吐的折腾了一刻时方才稳住气息,无眠疲惫无力的躺倒在软褥上,面上一脉青灰色,唇上亦是淡得毫无血色。

  “白芷……”他气恹恹地弱声喊她,“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满身的……药味,让你觉得很难接受对不对?现在……你定是更加想逃了……呵呵,我是如此……一个讨人嫌的怪物……”

  晓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顺他的意,无眠看似病得软弱无力,脸上也总是挂着柔和的微笑,但这性情委实不能称为温柔善良。晓晓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拂逆了他的龙鳞,然后又挨一顿骂,索性闭着嘴,替他将衣襟上沾染的污秽轻轻擦去。

  无眠喘息渐平,似是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慢慢地阖上眼。晓晓仍不敢动,正襟危坐地守在他边上。马车摇晃,她早起滴水未进,这会儿腹内空空,竟被颠得有点儿晕车,特别是她很不喜欢那股子草药味,偏偏这车厢四面密不透风,空气里除了药味还有股呕吐的馊水味,形容不出的令人恶心。

  距离无眠他们车队后方大约一里之外,有个黄色倩影骑了头毛都掉光了的金钱豹,不紧不慢地踩踏着车辙印。头顶的阳光肆意,豹子的身躯柔软,本不适宜驱骑,偏她坐的稳如平地。

  杜仲抱着剑,蹲坐在枝杈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抹身影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树下。

  豹子烦躁地用前肢抓着树皮,尖厉的爪子将树皮挠出数道白痕,黄衣人儿宛若入定的老僧,连眼睑都没眨一下。

  向来自信的杜仲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种压力,眼前的女子也许不是他生平遇见武艺最强的对手,但……她身上萦绕着不同于正常人类的血腥气,想来也正是这种血腥杀气才能让她座下的那头金钱豹折下了野性。

  身为神农百草的护法,他自信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树下的女子无声无息的死去,但是,他又有种冲动,想与之正面交锋的好胜心。如果,不是比毒,而是比杀,他有几分胜算?

  杜仲感觉体内的热血在霎那沸腾了,然而也正是那个瞬间,树下的女子倏然抬起了头。金色的光斑透过疏密的树叶间隙洒落在她脸上,令她的面容看起来不是很真切,然而那冰冷的眼神却像枝利箭般射穿了他。

  “你已经死了。”她仰面准确地盯着茂密的树干中的某一个点,冷冷地说:“就在刚才。”

  杜仲呼吸为之一窒。

  晓晓悄悄地往车门口挪,但无眠睡眠很浅,即使微小的动静也会把他惊醒。于是,就在她准备开门的时候,一只瓷枕咻地从她脑后飞了过来,饶是她躲避得够快,仍无可避免地被撞碎迸飞的瓷片割伤了脖子。

  血,从那雪白的颈侧汩汩冒起,缓缓淌下。

  “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再跟下去只会对你有害无利。”

  “我知道。”舒雪盯着地上的车辙印,呢喃般的说:“但我没得选择。”

  杜仲不解。

  那一刻她的脸上覆盖的冰雪竟似有了融化的迹象,眼神出奇的柔和:“她是能证明我还活着的唯一动力……有她在,我才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其实也挺不错的。”她扭头看向他,表情恢复一贯的冰冷,“你想杀我,还不够格!我这条命,不是任何人随便想要就能要得起的!”

  “疼不疼?”

  无眠公子出手,别说止血,只怕不用几日便可恢复得连细小伤疤都找寻不到。晓晓面无表情地任由他给自己上药,他的手指很冰,比抹的药粉还要冰凉,那种寒意,似是要钻进骨子里去。

  “我不是有心的。”他一边敷药一边轻轻吹气。

  “奴婢不敢。”她一板一眼的回应。

  “不敢……呵。”他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的脸扳正,“还说没有生气?”

  “奴婢不敢。”

  “天不怕地不怕的舒蝉说自己不敢!呵……咳,咳咳……真的很好笑,真不知道舒慕允听到你说的这句不敢会是如何感想。”眼见得晓晓面色起了变化,他笑意愈深,“舒慕允是个好人,彻头彻尾的好人……咳咳,好人一般不得好死,所以我不是好人……你觉得我会活多久?”

  “你怕死?”晓晓突问,见无眠低垂着眼睑,轻咳不语,她加重语气,肯定地说:“你怕死!”

  无眠笑了,笑得异常欢畅,似乎对她说的话忍俊不禁,竟是笑得眼角渗出了泪花。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的,我很怕死,等你有一天明白等死是什么滋味,你也会怕的。”

  晓晓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自己说的真是最傻气的废话,人生在世,又有谁不怕死呢?

  “公子,如果你的一条命能救得天下所有人的命,你还会怕死吗?”

  无眠止住笑,叹息:“我早说过,我不是好人。白芷,你难道还没长大么?你不管为谁都肯舍命拔剑,这性子多久才能改了?远的不说,咳……你且看钟如九,她可曾念你一分恩情?”

  晓晓摇头:“她念公子的恩也是一样的……”

  “还有金人的仇!”他哼哼,“救得了她的命,却救不了她的心,日后放出去,你就不怕她手上沾染无辜者的血腥?”

  晓晓哑然。这个道德观的悖论早在五六年前便已看破,她以为自己已经变了许多,不曾想今日被无眠一说,倒似什么都没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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