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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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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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崽子!你给俺滚!”杨兰芝瞬时间变成了发怒的母狮,用胳膊夹起李崇祥走出屋门向大门走去。秦二贵慌忙跟出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怎么办。“你轻点,你轻点,是个娃,还是个娃、。“

  
  李崇祥在杨兰芝的胳膊下扑腾。“给俺馍吃,给俺馍吃,俺叫你娘,俺给你养老送终。给俺馍吃。”

  
  杨兰芝一把把瘦弱的李崇祥扔到大门外的雪地里。瘦小的身躯在冻僵的雪地里滚了个滚,爬起来,继续喊:“给俺馍吃,俺叫你娘,俺爹三个老婆,求着俺叫娘都不叫,你给俺吃,俺叫你娘。”

  
  杨兰芝头也不回,扯上秦二贵,从里面锁了院子大门,回到屋里,上了床。

  
  秦二贵蹲在床下面,听着院外面那娃撕心裂肺的喊叫,动了动腿,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杨兰芝,想说啥又说不出来,只好给烟袋锅里装烟丝。却被杨兰芝爬起身,一巴掌搧飞了烟袋。“吸!吸!就知道个吸烟!吸个屁!”

  
  “是个娃咧,是个娃咧。”秦二贵怯怯的说,充满了惋惜。

  
  “睡觉。”杨兰芝扑的一口,吹灭了灯。

  
  “是个娃咧,是个娃咧。”秦二贵慢慢爬上床,继续他的惋惜。

  
  “娃是你爹,还是娘?你不睡,也跟我滚雪地里去。”

  
  秦二贵不再说什么,躺了下去。

  
  可这一夜,他们再也没有睡着。

  
  寒风裹着积雪在地上打着旋儿,又突然窜起,卷走了房顶上的茅草,扔到高高的空中。李崇祥坐在雪窝子里,瞪着那扇被关紧的院门,抓了两把雪,塞到嘴里狠狠的吃了。站起身,缩着脖子,两只手交叉着抱紧自己的肩膀,朝大门上吐了一口。“呸!让你断子绝孙。”骂了一句,心里畅快了些,瑟缩着踩在雪地上,一步一滑超前走。他爬上一个坡去捡一根树枝,可以拄着走,刚一爬上去,亲娘啊一声,滚进了沟里,额头撞在一个石头尖尖上。血象条虫子,爬下面颊,滴滴答答滴在洁白洁白的雪地上。他捂着头,哇哇的哭了起来。“爹呀,亲爹呀,你在哪啊,你不要祥娃子了,祥娃子疼啊饿啊……”

004
小风沿着门缝钻进来,咝咝的吹着,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钻进单薄的被褥里。被子里湿冷湿冷。秦二贵虾米一样蜷紧了身子,牙齿打着寒战。往杨兰芝的身上挤了挤,被一屁股拱开了。

  
  “咋?你不冷?”

  
  杨兰芝不搭理,合上了眼皮。院门外李崇祥瘦弱的身体和满是伤疤和冻疮的小脸,小鬼一样,被风裹着钻进了她的屋子,她的被子,她的心里。身边的男人很快就扯起了呼噜。她在高亢的呼噜声中,迷迷糊糊回到了鸣皋街,生她养她的地方。

  
  鸣皋街,相距秦家庄六十公里,秦家山之外的平原上。鸣皋,又叫鹤鸣,《诗经*小雅;鹤鸣》写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或许是它最早的来历。又见隋人韦元旦在《饯唐州高使君赴任》写道:桐柏膺新命,芝兰惜旧游。鸣皋夜鹤在,迁木早莺求。传拥淮源路,尊空灞水流。落花纷送远,春色引离忧。

  
  仙鹤停足留恋鸣叫的地方,一定美丽而富足。

  
  《宋史·杨时传》,杨时和游酢去拜会当时著名的理学家程颐。程颐正在闭目养神,杨时、游酢二人恭敬地站在一旁,等了很长时间。程颐醒来,门外已雪深一尺。程颐当时就住在鸣皋街。

  
  鸣皋豆腐杨家,祖上也是大户。听说是大宋天波府杨老令公的一支血脉。杨兰芝年老时,一头银发,硬朗的身板拄着龙头拐杖,神采奕奕,嘡嘡嘡地走在秦家庄的石板路上,乡邻望而生畏,确有几分佘太君的风采。

  
  到了杨兰芝父亲杨德禄的手上,家业虽有败落,但还经营着五六十亩旱地和十几亩水地,另外还有两家豆腐作坊,一家在鸣皋,一家在伊川县城。

  
  杨德禄一改父亲好色、贪财、暴戾的恶习,为人谦和,勤俭持家,家业逐渐兴旺。从小却养成了一个毛病——贪赌。当年,老父亲咽气前,死死盯着他的手指闭不上眼。他从厨房拎了一把菜刀要剁手指明志,幸亏被老娘死死拉住,爹也安静的闭了眼,撒手而去。

  
  父亲死后,一家之主的杨德禄时时手痒,心内如猫爪一般。叼着旱烟,背着手,探着身子,看长工们搓麻将掷骰子玩骨牌,眼里如同着了火。有长工大着胆子招呼:“东家,玩一把?”他嘿嘿嘿的干笑两声,“你们玩,你们玩。”背着手,悻悻的走开了。

  
  那一年末,刚过而立之年的杨德禄在县城的豆腐坊里给掌柜的盘算完一年的帐,拉上长工王福全,背着手走在大街上,准备置办点年货。碰上了以前的赌友张大麻子,寒暄过后,大麻子生拉硬拽的把他往赌场里拉。矮壮结实的张福全蹲下身,死死的抱住了杨德禄的腰。“哥,咱这会不耍了,中不中?俺婶子、嫂子等着你买肉咧,娃们等着你买炮咧,兰芝等着你买红头巾咧,咱回去晚了,兰芝娃又该拔俺胡子了。”杨德禄摊开手,冲大麻子尴尬的笑笑,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这,这,要不下回碰上了再耍吧,屋里头人等着咧。”大麻子上去撕开福全,说道:“福全,你这是弄啥?撒手,撒手!德禄哥,甭理他,走,咱进去耍。”福全一手甩开大麻子,“不中!俺哥输了钱你掏啊?”大麻子在福全屁股上踢了一脚,“大过年咧,你说的这是啥话?德禄哥能输?咦,德禄哥要是能输?别人还不得卖房卖地,走,走,走,那谁啊,出来个人,德禄哥来了。”话音刚落,从屋子里走出两个年轻后生,半拉半架的把杨德禄推了进去,哗啦一声,门从里面锁住了,福全被堵在门外。福全跳起脚来喊:“哥,你耍两把,就出来啊。俺婶子俺嫂子,娃们可都在家等你咧。”喊完,冲着暖暖的日头,靠着墙圪蹴(gējiu,方言:蹲)下去,从怀里掏出半个黑黄的玉米面馍啃了起来。

  
  福全在张大麻子的赌场外等了三天三夜,蹲累了站起来,站累了蹲下去,蹲站都累了,就拍着门喊,喊累了就跳着脚骂,但杨德禄始终没有走出来。

  
  三天后,哗啦一声,门里的锁打开了,已经冻饿得半昏的福全急忙跳起,看见杨德禄缓缓的从里面走出来,拿手挡在眼睛上遮住白花花的日头,霜打了茄子一般,整个人都萎顿着。杨德禄在门口晃了晃,扶住墙,歇了一时,嘴里对福全说了个走字,闷声不吭的朝前走了。

  
  “哥,咋了吗?”福全追上去问,杨德禄什么话也不说。身体不停的晃动,好像每一步不是走在路上,而是刀口上。

  
  直等到日头要落山的时候,眼看着下了坡就到鸣皋街了,福全看见杨德禄垂着的脸挂满了泪水。

  
  “哥,到底是咋了吗?”福全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只是没有料到会有多么严重。杨德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塞到福全手里。

  
  “这是个啥?”大字不识的福全还是把那张竖写了两行字的纸拿在眼前端详着。

  
  “欠条,福全,哥输完了。”杨德禄抹了抹眼泪,站在坡上,遥望着鸣皋街,寻找着自己家烟囱上升起的炊烟。夕阳下,一高一矮主仆二人的身影,在黄色的土地上,拖出长长的身影。起风了。

  
  “喔。”福全低下了头,好像是自己输光了钱一样。想了想又说:“输完就输完吧,以后咱不耍了,也就不输了,哥,中不?“

  
  杨德禄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棉袄,苦笑了一声:“中啊,不中不行了。以后没钱耍了,输完了。”

  
  福全猛然惊醒,一下子跳到杨德禄面前,小声的问:“哥,你说啥?啥输完了。”

  
  “田产、家产、两家豆腐作坊都不姓杨咯。”杨德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

  
  “真,真完了?”福全还是不相信,瞪大了眼睛。 。。

005
“没完,俺还有一个老娘一个老婆七个男娃一个女娃”杨德禄说完就大笑起来,笑的脚底下的土地都跟着颤动了。

  
  进赌场之后,第一夜的手气特别冲,清一色杠上花,不是自摸就是人点炮。嘴里心里开了花,再也收不住手。第二天的手气接着很冲,可到了夜里,吃了张大麻子端上的一碗馄饨之后,脑子里就不清爽起来,几次起身想要走,又被赌友们留住。“不兴这样啊,赢了钱就走。”

  
  杨德禄双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回到家中,把娘叫到供奉着祖先神位的八仙桌旁的太师椅里坐下,“嘣嘣嘣”的磕了三个响头。娘问清了事情原委,扶着桌子颤巍巍地yang站起来,手里的拐棍高高抡起,杨德禄跪在地上埋下了头,拐棍没有打在他的身上,“嘡”的一声落在地上。老娘瘫倒在太师椅里,昏厥过去。杨德禄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给娘捶胸口掐人中。媳妇娃们听见声音,先后跟了进来,哗啦啦跪倒一地,娘啊奶啊的哭叫起来。老娘半晌睁开了眼睛,在一大群孙儿中间看了看兰芝,兰芝跳起来,急忙偎在奶的怀里。

  
  那一年杨兰芝才十一岁半。爬在奶奶怀里呜呜的哭,一串眼泪把粉扑扑的小脸都弄脏了。奶奶的手从上到下捋了一遍兰芝脑后的大辫子,浑浊的眼睛看着兰芝,嘴巴无力的张了张,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闭了眼。杨兰芝失了魂一样大哭起来,爬在奶奶怀里,任谁也撕拉不动。杨德禄看到娘已经走了,两行老泪滚下来,手撕着自己的胸口,头砰砰的撞着墙。媳妇儿抹着眼泪在娘的人中上掐了又掐,七个儿子也乱起阵脚,哭倒一片。

  
  闻声赶来的福全在门外就跪倒了。“婶啊,俺亲亲的婶啊,俺的娘啊,你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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