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听见,又好像只是在逗弄她。“在我把妳还到他手上之前,最后一个问题。”
“告诉我,塞壬小姐,妳打算用什么来对抗两名实力不差的法师?”
他想要一次展示,一个明确无误的承诺。
塞拉菲娜能够理解。自他们踏入猎人工会的一刻起,索尔便在被动地、主动地暗示着自己的力量──赏金猎人有异于别的职业,在这个圈子里面混上十多个年头,又或者是曾做出令人侧目的成绩,便会被整个大陆的同业记住,不论你愿意与否。
索尔出身自南方,却能够在靠近芬里的大城里拥有一间餐厅,能够令工会里的猎人远远避开他,这本身便是一种实力。
有物业有生意,也意味着他无法连夜逃走。
反观他们四个,不过是一队新组成的猎人团,职业严重偏颇,很有可能在首次任务便折戟,更不要说他们还是一身旅人打扮。在索尔眼中,恐怕这便是实力不足,不得不以流动性补足的证明。
“你该庆幸我们是在千镜城遇见。”塞拉菲娜叹了一口气。要是在别的城市相遇,不需要在凡比诺或者法塔,只需要再靠近南边一点点,已足以逆转强弱关系,到时候他们才是要向对方交出诚意的一方。
“恕我直言,奥古帕度先生,你太幸运了。”
“我运气一向都不错,想想我那些被格列多。多拉蒂杀死的队友吧。”索尔脸上带笑,态度却仍然强硬,“请,让我看一眼传承了千百年的女神恩典,好歹妳也是半个多拉蒂,既然打算一起做坏事的话,起码我需要知道自己的共──”
下一个瞬间,跳动于她掌心里的火焰便照亮这个角落。
有那么一秒钟,索尔几乎要伸出手来,摸摸眼前这团漂亮得过份的小家伙。
它呈海蓝色,焰心是北方夜晚常见的夜空紫,此刻像是小兽一般挣扎于塞拉菲娜手里,蠢蠢欲动,仿佛想要把能触及的所有东西点燃。
他已说不出一个字来。塞拉菲娜刻意再看了一眼他的表情,随即勾起唇角,将手送出雨伞以外。
雨水还未能触及火焰,便已被它蒸发。
“……不灭火?”
“不是。”她眯起眼睛,攥紧了掌心里的火焰,却仍然有光线从她指缝里泄漏出来,指尖被光照得几近透明,“只是最普通的法师,放出了最普通的火焰。我擅长的魔法不算多,但可以保证的是,足够你我使用。”
索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妳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人集合了所有半血法师,可以打造成一枝怎么样的军队?”
塞拉菲娜反手一覆,火焰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那不过是两个人一场太短暂的幻觉。她把掌心贴上索尔的手臂,传达到他肌肤的温度仍然是体温。“别人家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这一边几乎从未出过一个杂种……那么,杂耍到此为止,我相信这已经足──”
她还未说完这句话,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两人看向声源,是一个有点驼背的男人,披着与索尔一样的黑披风,身型比他矮了半个头,比塞拉菲娜高了一点点。拉起兜帽之后,他的面容与身形都全不可辨,然而从脚下的节奏来判断,他有一条腿不那么好使。
在眼角余光里,塞拉菲娜看见了索尔把手放到腰后。她也在做类似的动作。
来人走得不快,然而小巷短窄,不消半分钟双方都只有咫尺之遥。耳边响起了索尔故作轻松的问好,塞拉菲娜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喉间充斥了雨夜冰凉的空气。“晚上好。”
那人回以一次点头。索尔微微放松了警戒,塞拉菲娜也跟着他一起走到旁边,给对方让出道来,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方才他们谈话时的确把声线压得很低,火焰却没那么容易掩藏,尤其是这种颜色,不会有人相信这是自然火焰。
男人蹒跚着走过他们。
塞拉菲娜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借着一点浅淡月光,她清楚看见了那人白晢得毫无血色的小半张脸,还有他唇角处一颗黑色小痣。
第56章 千镜之城(八)
“送到这里就行了。”
“真的?我倒是觉得还可以再送一段。”索尔看了看她身后的木楼梯,双手放在裤袋里面,单是影子便足以将她包围。夜色已沉,旅馆前台里只有一个背对着门口、正哼着不知名小曲的职员看守,除他之外两个人再看不见别的活人。“没有人下来接妳。我就送到门口?保证马上就走,不会找借口逗留。”
“是再找借口吧?都记下门牌号码了,你当然肯走。”塞拉菲娜回以一个有点敷衍的笑容,话回得很快,但她明显不太对劲。女孩身上的披风未解,羊皮小靴被她的指尖勾起来垂于腿侧,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瘦惫又有点紧绷。索尔留意到她无意识地咬了咬自己的唇角,过了一整个晚上,她终于展示出冷静之外的态度──这个肢体动作无疑是在表达不安。“我觉得自己今天已经给出足够多的讯息了,接下来的路我能自己走,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索尔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告辞,而是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表情之中隐有深意。
“……我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奥古帕度先生。”
“噢,拜托,请唤我的名字。”索尔说了这一句,眼珠往前台的方向转过一圈,然后俯下身来,把双唇凑近她耳边,“我大概知道妳为什么而困扰。如果妳觉得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查出刚才那个人的身份……”
他没有补完整句话。他并不需要。
塞拉菲娜摇了摇头,“不劳你费神,我不是担心身份暴露,而是有别的问题……算了,我能自己解决,请不要插手这件事。”
“妳能解决的话自然最好。”索尔耸耸肩,重新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但若然妳认为自己需要帮助的话,妳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明天见,塞壬小姐。”
旅馆楼高三层,和在芬里时的安排一致,他们订下顶层遥遥相对的两间套房,朝街的那一间属于她和极夜,面向湖景的那一间属于路迦他们。
塞拉菲娜顺着楼梯走上去,脱下靴子之后她的脚步声轻了很多,但偶尔走在木板上面,仍然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三楼的走廊有两根蜡烛熄了,一眼看去有点吓人,但总比方才的小巷明亮些,起码她还知道自己下一步将会踩到哪一块地板。
女孩走到自己的房间外面,正想抬手叩门,却又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永昼和极夜在一起,她贸然走进去的话,必定会被他们两个看出什么端倪,而现在她最不想做的,便是回答别人的问题。
她需要的是一个不会问问题的家伙。塞拉菲娜转而走向对面长得一模一样的木门之前,低头看了自己的脚尖一会,确定自己已经打好腹稿,而且木门底下还有灯光未熄之后,以指节敲了两下。“是我。”
回应来得比她预料中快:“进来。”
她把门打开一半,“抱歉,深夜打扰……”
几乎是在目光落到他身上的同一秒钟,塞拉菲娜便发现下个音节卡在自己的唇齿之间,怎么用力也无法清晰地发出。
路迦也没有说话。他明显刚刚梳洗完毕,此刻正背对着她,捞起颈间的毛巾擦头发。他身上仍然是睡觉前穿的那套黑衬衫和长裤,与衣同色的头发还带着水气,有几绺正好黏在他颊边,两者对比之下,颜色鲜明得几近刺眼。
听见她未尽的道歉,路迦偏过头来,侧向她的半张脸沉静又妖异,索尔说错了,塞拉菲娜想。他们所有人之中,路迦才是真正的塞壬,他眼里本来就藏着一整片拥有无数暗礁的海洋。“嗯,极夜还记得叫妳来找我。”
她眨了眨眼睛,在打开门之前还萦回于脑海里的忧虑与兴奋一同消逝,这也是索尔的错。要不是他在餐桌上把“妳的少爷”塞在每一句与路迦有关的句子里面的话,她此刻也不至于连自己想说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刚回来,还没有见过极夜,只是有些事要跟你谈谈,但我可以先去洗个澡再说吗?再晚一点会惊动到别人。”
“好的,不必急。”路迦像是突然想起她今晚的去向,眼眸一暗,在她脸上扫视了一圈,这对他来说也是非常少有的走神,今个晚上被心事所扰的人似乎不止她一个。“妳可以站得近一些,我不咬人。”
再跨前一步,路迦便能够嗅出她身上的烟味了。
“我喝了酒,”她随口找了个理由,“站远一点,免得酒气薰到你。”
“哦,妳喝了酒。”或许是她多心,路迦本来就欠缺起伏的声调好像又变平了一些。“多少?”
“半杯多一点。没醉。”
“那就好。”他捞起了床上那本包着黑布的书,又翻到了他上次看到的那页──看完的部份比入城时厚了不少,“别在浴室里待太久,否则很容易头晕。”
暖雾升腾,塞拉菲娜晃了晃头,目光仍然涣散失焦,只能呆呆地望向自己屈起来的双膝。
她还是记不起自己是怎样走进来的,也忘了自己到底有没有把毛巾和换洗衣物带进浴室,但她总算记起了,自己在敲响木门之前在想什么。
出现在千镜城内的第二名诺堤资格者。
不,首先她必须得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暗夜家族一员?
她与其他诺堤同住,已是三个半月之前的事,期间他们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记忆出错的机率确实存在。老实说,她连资格者的名字都没记下几个,但样貌不同音节,诺堤之中的确有一个男性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