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刚开始语文课学拼音,回到家,我妈问我都学些什么,我说学的“a、o、e”。第一天、第二天、反复问了无数天,我都说只学了“a、o、e”。这时,我妈开始担心起来,她摸了摸我的头,疑惑地说,这孩子是不是真有傻病?怎么学了这么多天,问一次又一次,就只会三个“aoe”,呢?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就只会这三个字母,你说愁人不愁人?从此,我妈就像有了心病一样,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又一家又一家的专门找到和我同班的几个孩子打听,他们几个都聪明地告诉我妈,说老师就会这三个字母。我妈这才叹了口气,说,完了,傻孩子遇上了个笨老师,这孩子可没指望了。
在学钟表一章时,李老师不懂装懂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那时候,农村里很少有钟表,只有个别村干部家里或者外边有工人的家庭才有资格摆个小马蹄表。对钟表我们既新奇又陌生。听说要学习认识钟表了,同学们都高兴得头几天里就央求老师快点教,李老师呢,好像故意吊我们的胃口,急什么急?等那天高兴了我再好好教教你们。我们都天真地等着他哪天高兴。有那么几天,同学们都像换了个人,上课时,一个个正襟危坐大气不出,就是下了课,也不再放肆地嬉笑打闹,都怕惹得他生气不高兴。李老师也很容易高兴。这天,一进教室他就喜气洋洋地问,你们猜我今天讲什么课?学钟表!同学们马上兴高采烈地回答。
什么是时针、什么是分针,怎么个认法、怎么个算法,他拿着课本摇头晃脑地在那里照本宣科,似乎还讲得头头是道,可我们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听明白。李老师真有耐心,问他一个问题他便念一遍课本,反反复复不厌其烦。最后,他说,算啦算啦,现在学会也没用,你们家穷得连锅都快揭不开了,还会买钟表?等买了再学吧,到那时候我再教你们也不迟。
过了不几天,住在附近的一位妇女,提着一只小马蹄表来请教李老师了。
李老师,这位妇女一脸诚恳地说,听说你正教认表,俺家这只小表,孩子他爹捎回来都大半年了,到现在我也认不了,你也教教我吧。李老师把表接了过来,先端详了一阵子,又翻开课本对照着比划了一番,才一本正经地说,你这只怎么与书本上画的不一样?然后,又把表反过来看了看说,这啥表?这么复杂,咱没见过,这样吧,我教给你光认认点就行了,那分钟太难学,你也学不会。说得这妇女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直到离开时,这位妇女还是懵懵懂懂。
此后,村上的人们见到李老师便经常有人开玩笑地问,咳!李老师,看看你书本上的表几点了?这时,李老师便会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李老师对我们的考试也别具一格,他高兴了考,不高兴了也考,随时都会宣布考试。比如吧,同学们正做着作业或是他正讲着课,如果这时有那个人惹他生了气,他便马上脸一拉,宣布说,考试啦,考试啦。接着便是提问生字或是在黑板上出题。有时候,他还会故意出一些我们没学过的内容,见同学们抓耳挠腮,他便忍不住自己先吃吃地偷笑起来。
在小学阶段的前几年里,每次考试,不管是正式还是非正式,我都没考出过好成绩,平时很熟悉的问题,到考试的时候就都不认识我了。平时都会做的题,到这时也变得陌生了。老师们也觉得奇怪,这孩子平时学习挺好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拉稀?
我更是纳闷苦恼得了不得。
不只在老师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回到家还要接受全家人的斥责。犹如批斗会,全家人轮流上阵,轮流对我批斗。
我爹常常是一脸蔑视的表情,看到我连眼也不抬,耷拉着眼皮斜楞一眼,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好像他都懒得斥责我。我妈呢,则正好相反,每次看到我分数可怜的试卷,她都会像机关枪一样放上一阵子,让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直到我泪如雨下,似乎才能止住她喷发的怒火。
我哥往往会幸灾乐祸,我挨训后,他喜欢挤眉弄眼地逗引我,有时还正话反说,比如,呀!二傻,这次考的又不错,又受到表扬啦,下次可还得这样考!不等他说完这些,我就想揍他一顿,可是,我从来也没敢,一是我打也打不过他,二是父母亲从不允许小的跟大的打架。
我姐姐则很生气的样子,每次都噘着嘴气哼哼地说,笨死你啦!笨死你啦!
也真是奇怪,每当听到考试这两个字,我眼前便会扑棱棱地飞过来一只小小的麻雀,这麻雀叽叽喳喳,飞飞停停,一会张着小嘴叮我的铅笔,一会扇动着翅膀抢我的本子,一会在笼子里欢叫,一会又声声哀鸣。等到它飞走了,消失了,我乱糟糟的大脑也清醒了,我的稀里糊涂的试卷也该交了。
小时候曾经养过的那只麻雀,是在我喂养了一年之后,被我家的大花猫叼走的。其实,大花猫吃掉小麻雀只是早晚的事。因为,自从我养小麻雀那天开始,大花猫每天都有事没事的瞅着挂在笼子里的麻雀,抓老鼠的事似乎给忘了,好像这事成了它的正事。它好像天天都在打吃掉麻雀的主意。吃不掉它仿佛成了大花猫最大的心事。你只要看看它那死死盯着笼子,放着蓝光的溜圆溜圆的眼睛,你就知道它有多么的眼馋,多么的贪婪。小麻雀之所以能活一年多,真应该感谢我平时的严密防范。
大花猫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它的目的之所以能够得成,完全是因为我一时的大意。
这天,我把麻雀拿出来扣在一个纸盒子下面,正打算清扫笼子里的鸟粪,只听吱吱两声,就见大花猫嘴里叼着麻雀,嗖的一下,箭一般窜了出去。我扔下笼子就追,但大花猫翻上房顶就没了踪影。当时就心疼得我放声大哭。一旁的我哥幸灾乐祸地吓唬我说,这下你可完了,你害死了小麻雀,看上学考试的时候报不报应你!
我哥幸灾乐祸的几句话,简直成了咒语,它使我每次考试都逃脱不掉麻雀的阴影。越是这样,压力就越大,压力越大,考试就越是糟糕,最后,我对考试简直都没了信心,我甚至于怀疑自己的神经是否有问题。由此,又联想到前几年我爹的无端苦闷烦恼。我猜测,当时他老人家肯定也是神经出了毛病。我想,这也许是遗传的原因,要想改变是不可能的了。于是,我慢慢地变得灰心丧气,对学习也逐渐失去了兴趣,对考试更像是得了恐惧症。
肖老师曾经帮着我分析问题找原因,但找来找去,还是莫明其妙一头雾水,最后,也只能摇摇头说,可惜呀,平时学习挺好的个孩子,一到考试就坏事,你说邪门不邪门?咳!不服气不行啊,命呐!
有个老师曾经嘲笑讽刺我,那尖酸刻薄的话语刻刀一样,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的大脑里。
那天,悠扬的上课铃声还在飘扬着,他渡着四方步,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停在了我身上。我感觉如芒在被,又好像一只大马蜂落到了头上。
你们知道什么是劈柴吗?他使劲撇了撇粘鱼一样的大嘴,拉腔撇调的对全班同学说,同学们大眼瞪小眼地愣怔了一会,嘀嘀咕咕了一阵子,然后嘁嘁嚓嚓地答道,
不知道——不知道——
老师慢悠悠地来到我跟前,伸出鸡爪一般的手,点着我的头皮说,站起来,让大家都看看。我缩着脖子低垂着头,样子仿佛一只小乌龟。那感觉就像现行反革命。很勉强地站了起来。
站直喽!他一只手揪着我的耳朵说,看到了吧?像张强这样的人就是劈柴。他一脸蔑视又得意的表情。
同学们轰的一下笑开了。
咦,好玩,张强还能当柴烧,有几个男生小声嘀咕。
老师接着又说,别看平时像块材料,可一等用起来,就变成了烂木柴,一点用都没有,只能是烧火的料。
老师的羞辱,让我觉得无地自容,我坐着的小凳子,也仿佛和我一样变成了疙疙瘩瘩的“劈柴”,硌得我腚疼。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越想越觉得这人丢大了,越想越恨自己不争气,我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一节课什么也没听进去。
这位老师姓刘,好在他教我们时间并不长,就因为流氓罪被公安局逮了起来,要不然,我在他手下还不知被奚落出什么毛病来。
不管怎么说,我应该感谢他,正是他的这一通奚落,无意中治好了我的考试恐惧症。
真应该好好感谢他——曾经的刘老师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章3。3
二年级刚刚结束,上级来考核检查老师的教学与我们的学习情况。真像人家说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谁也没有料到,我们这一帮子上了两年的学,竟学得一塌糊涂,竟学得糟糕透顶。不光最基本的汉语拼音不会,连所有学过的课文生字也全都念成了奶奶腔爷爷调。
其实这又能怪谁呢?李老师教我们时,从山西迁来时间不久,他那山西口音与山东口音一结合,可不就变成了独具一格的南腔北调。
回到家里,我们用这种声调念课文时,家长们还都以为学的是普通话呢。我妈就说,孩子上学不上学就是不一样,连老师教出来的话都那么中听,音是音调是调的,比咱这乡而吧唧的土话好听多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孩子们学来的是一套不南不北,乱七八糟的大杂烩。但说什么都晚了,家长们只能是干咽吐沫,干瞪白眼。
考查的人员走了没几天,李老师便被免了职,我们班也被全锅端到了刘庄小学。虽然这里是较正规的学校,但我还是很怀念读了两年的那两间破房子,还有被免去职务的李老师。
后来,听说他当村支书的大爷给疏通了一下关系,李老师考进了县里办的教师短训班,然后又恢复了教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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