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你们去准备启程,拔营套车,弄灭火堆。”老“孛”铁喜安排下去。
过了一个时辰,等东方大亮太阳将升起的时候,老“孛”铁喜骑着马,带领着他的勒勒车队,旁边陪着二当家黑狐等人,缓缓向黑风口方向走去。
那个阴森森黑洞洞的黑风口,张开硕大的黑口子等候着他们。强劲的风沙又从那里“呜呜”吹出来,大漠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四
哈尔沙村的村部,如同集市。
全村几百号老少妇女,几乎一个不剩地全集中在这里,哭的哭,笑的笑,闹的闹,孩子找娘吃奶,男人们围过来凑热闹,还有的女人一见穿白大褂的打针就晕,挣扎着往外跑,她的男人和亲友从后边围追堵截,弄得鸡飞狗跳。
这下忙坏了由旗、乡两级医院组成的医疗组的医生们。给这些“疯”女人们先是检查身体,然后打镇静剂吃些镇静药,不是挨检查打针的女人受罪,而是这些文弱的白脸医生们遭难。有的死活不让听诊器塞进怀里,有的却大方得反摸你的脸蛋或裤裆,而有的一打开衣扣儿就一股汗臭臊味儿扑鼻,直让你恶心想吐,恨不得转身就逃离。
而围观在门口窗外的老爷们儿们,却议论开了。
“嗬!狗日的,让这些白褂们可占了大便宜!”
“可不!咱们全村的女人,叫他们摸个遍!”
“妈的,你看那戴眼镜的小白脸,把手伸得多深!那小娘们儿还一个劲儿乐,赶上她过瘾了!”
“就数村东郑三炮的新媳妇还知道脸红,死活不解开衣服,那小白脸只好隔着棉袄听诊,哈哈哈……除非那小娘们儿的心脏,像砸夯一样大动静!”
“哈哈哈……”
男人们无拘无束地、放肆地议论着,说闹着。卫生局刘局长无奈之下,找村长胡大伦交涉。
“去去去,都回家去,这儿没你们老爷们儿的事!”胡大伦轰这些嘴巴损的男人们。
“大村长,咋没我们的事?我老婆可在里边!”有的起哄。
“我老婆也在里边!谁还抢了你那臭娘们儿?”胡大伦训斥。
“那没准儿。已经占了不少便宜了,我那老婆可金贵!谁像你的,好像谁摸都行!”起哄者说完就开溜。
“混球!”胡大伦从他后边骂一句,然后好说歹说把这些男人们都轰走了。
这时,派去叫杜撇嘴儿的小伙子回来,向胡大伦报告说杜撇嘴儿来不了。
“咋了!她敢不来!”
“趴窝儿了,发烧!”
“‘大仙’还得病?保准是装熊!”胡大伦回办公室,向古旗长汇报此情况。
古治安正和赶到这儿来的哈尔沙乡的乡长刘苏和谈着话。
“走,她不来,那咱们去瞧瞧她。‘狐仙’的事儿,是她搞起来的,此人要好好教育教育。老胡,你去叫个大夫,一块儿去。”古治安站起来,和刘乡长等人往外走。
古桦捅了捅旁边的白尔泰说:“咱们也瞧瞧去!”
“古旗长没叫咱们……”白尔泰犹豫。
“嗨,你真木,这有啥呀,下乡工作,要积极主动,再说这杜撇嘴儿,过去当过萨满教的‘列钦’巫女,正是你要调查的对象哩!”
“是吗?那咱们去!”白尔泰和古桦一起走出屋,跟上前边的古旗长他们。
“你可真是你们主任的好参谋,愣把人家给拉来了。”古治安回过头,向他妹妹逗着说。
“那当然,这叫开展工作,是吧,白老师?”
“嘿嘿嘿……是,是。”白尔泰也笑起来。
当他们一行人,快走近杜撇嘴儿那两间旧土房时,有一小孩儿飞跑过去报信儿了,只见有两三个年轻妇女匆匆忙忙从那两间房走出。胡大伦说:“这老巫婆,还在招人搞活动!”
屋里,门窗堵得严严实实,大白天在里边也黑咕隆咚,灶口祭燃着糠秕子之类的“避邪物”,烟气腾腾,呛人嗓子。柜子上点着一盏油灯,里屋门的上框部,吊挂着五色布条儿幡旌,地上抛撒了不少高粱和谷粒儿。古治安他们进屋时,有一老年妇女正从西墙上摘下一张图,急急忙忙卷巴着。整个屋里阴气森森,充斥着邪门歪道的各种气味,好人进这屋也抗不住打冷战。
“这是在搞啥乱七八糟的!鬼鬼气气,神神道道,你就是杜撇嘴儿吗?”古治安忍不住大怒,冲那位卷图的老妇女喝问。
“俺不是、不是‘杜大……仙’,啊杜大姐……她在那儿躺着呢。”吓得那个妇女打一哆嗦,赶紧往炕上指了指。
土炕角躺着一人,身上蒙盖着厚棉被,上边又压了一件羊皮大衣,缩成一团。听见来人,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额头上扎着一条红布带子,一头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脖子上,脸颊上两个颧骨那儿绯红绯红,而一双绿豆似的圆眼睛贼亮贼亮地闪动着,看人似刀子般扎个透。一见来人,嘴里边哼哼唧唧呻吟开了:“我要死了,我脑袋疼死了……”
古治安盯一眼炕上的杜撇嘴儿,继续追问那个老妇女:“那你是谁?在这儿搞啥名堂?”
“我、我、我没搞啥名堂,我是邻居的包婶儿,杜大……姐生病了,来看看她……”这位姓包的老妇女支支吾吾,把手里的那张图往身后藏了藏。
“不要掖掖藏藏的了,把那张图给我看看!”古治安说。
“哦,不……”那女人还往后缩,胡大伦走上前,愣是半抢半夺地从她手里拿过那张图,递给了古治安旗长。
古治安摊开那张揉得皱皱巴巴的图。
“果然是所谓的‘狐大仙’像,我见过,我家老太太‘请’的那张跟这一模一样,看来这像是母图了,全照它描的!”古治安把那张图传给别人看,自己走向炕边,冲杜撇嘴儿说,“你生病啦?得的啥病?医生,给她检查检查,先瞧病,再问话。”
跟来的那位医生按照旗长的吩咐,开始给杜撇嘴儿查病。古治安又叫胡大伦把遮挡窗户的布毯子撤掉,灭了灶口的燃物,这下屋里亮堂了许多,空气也清新了不少。这会儿,那位医生向古治安报告说:“她没啥大病,看来主要是神经性的头疼,心率很快,血压偏高,心血上冲,中焦堵塞,大脑处在极度亢奋状态。打一针安神类的镇静剂就好。”
“这都是‘狐大仙’附体下凡瞎折腾的结果!现在,自个儿倒收不住了,哈哈哈,害人害己!先给她打一针吧。”古治安说。
“我不打针,我不打针……”杜撇嘴儿往被窝里缩,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神情异常紧张,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显得很恐怖的样子。
“你怎么了?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医生见杜撇嘴儿神色有异,赶紧安抚着说。
“不不不,你们走开!走开!”杜撇嘴儿越发地厉害起来,“呼”地坐起来,用被子包裹着身体,似乎害怕着什么,缩到墙角,身上哆哆嗦嗦,眼神闪烁不定,很是不正常,失去常态地“吱、吱”尖叫。
“她这是怎么啦?怎么像是狼狐般地尖叫?”古治安等人也感到十分怪异。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位医生手里拿着注射器,站在炕边,眼睛盯着杜撇嘴儿,“好像也不是装出来的,神经似乎失去控制了,这好像由于受外界什么一个大刺激后造成的,弄不好她会疯的……”
“村里娘们儿犯魔症病,都跟她这个样子差不多,过一会儿还会疯哭疯笑哪。”胡大伦在一旁看着,很有经验地说道,“她本来有一套,这两天没传上那病,所以村里人信她,看来还是没躲过去。道行终是不行啊!”胡大伦幸灾乐祸般地感叹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她也被什么‘狐狸迷住’了?”古治安追问。
“可不咋地!”胡大伦觉得不对,赶紧打住,“呵呵呵,我的意思是说,呵呵呵,村里娘们儿犯病,都这个德性……”
这时,杜撇嘴儿突然尖声笑起来,声音刺耳,“格格格……”一串儿一串儿地狂笑不停,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那花白的一头乱发都披散到脸上胸前,显得十分恐怖,令人毛骨悚然。不一会儿,她又“呜呜呜”号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好像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哭得那么哀婉凄楚,抽抽咽咽。
“快给她强行打镇静剂!”古治安命令。
于是,胡大伦、刘乡长还有古桦等跳上炕,抓胳膊的抓胳膊,按腿的按腿,医生撸开她衣袖,露出她那只瘦得麻秆似的手腕,把那剂镇静药强行推进去。
“你们要毒死我!要毒死我!我不打针!”杜撇嘴儿拼命哭叫着,挣扎着,像一只困兽龇牙咧嘴。
打完针,人们从炕上跳下来。杜撇嘴儿抚摸着手腕,双眼盯着那打针处发愣,嘴里疯疯癫癫地不知在叨咕什么。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的神情安稳了许多,不再哭闹了,虚脱般地靠墙角瘫坐着,微闭上眼睛谁也不睬。
“杜其玛,杜撇嘴儿,你听好了,”胡大伦这会儿跟她说起话来,“今天,咱旗里古旗长和刘乡长都上你这儿来了,领导上要有话问你,你可要照实说,听明白了吗?”
杜撇嘴儿眼睛翻了翻,看一眼胡大伦,不搭腔。
“杜其玛,你刚才怎么了?你自己知道吗?”古治安问。
杜撇嘴儿依旧不答话,闭着眼睛。问了三遍,仍不回答。
刘苏和乡长来气了,提高了声音威胁说:“你不说话,那好,先把你押到乡派出所收审再说。你搞了这么多迷信活动,闭口不说就想完事了?”
一听“押到派出所”,她急了。
“别别别,别抓我,我说,我说……”杜撇嘴儿终于开口说了,“刚才,我迷糊了一阵儿,啥也不知道了,你们刚进来那会儿我还明白,一听打针我一害怕,就啥也不知道了……”
“是不是你被啥吓着过?你遇过啥可怕的事?”医生在旁边问。
“对,对,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当时吓得我魂都出来了。”杜撇嘴儿的眼睛充满恐惧地闪动起来,似乎不敢回想那事。
“你遇见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