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我估计大约九点半。”
“我去找你吗?”
“我们在城里见面吧,省点时间。你说在哪儿?”
他想了一下,说:“在摄政俱乐部好吗?”
“好:九点半。再见。”
当欧唐奈放下电话时,他感到一种有所期待的快感。然
后,他又看了看钟,得快着点了,还得及时赶到手术室。
① 洛可可式(Racoco),指十七、十八世纪欧洲流行的纤巧华美的建筑装
饰式样。
② “皇后”(queen):国际象棋的皇后是最厉害的棋子,可以任意直走和
走对角线。
③ “卒子”(pawn):国际象棋的卒子第一次走可以走两格。
尤斯塔斯·斯温和约瑟夫·皮尔逊饭后的棋局已经进行
了四十分钟了。还是三个星期以前那间镶着很高的护墙板的
图书室,欧唐奈和斯温曾经在这里斗过嘴。现在两个老头面
对面坐在一张花梨木棋桌的两边。室内只点着两盏灯——一
盏是正对桌面垂挂的吊灯,另一盏是门道上边的洛可可式①
钨光灯。
两个老头的脸都在阴暗处,头上的灯光直接照射在棋桌
中央的嵌在桌面上的棋盘上。只是在他俩之中的一个人向前
俯身走一步棋,身影进入上面灯光的光圈之中的时候,身体轮
廓才依稀可见。
此刻两个老头都没动,室中的沉寂象笼罩着他俩坐着的
一对路易十五式榉木大座椅的一张厚厚的帷幕。尤斯塔斯·
斯温往后一靠,手指轻轻地夹着红水晶白兰地酒杯的杯脚,仔
细考虑着眼前的棋局。
在此之前,约瑟夫·皮尔逊曾走了一着棋——他在那副
雕刻精美的印度象牙棋子中拣起了白棋的“皇后”②向前走了
一步。
现在,尤斯塔斯·斯温从他的右手边上选了一个“卒子”③
向前拱了两步。然后他用挺不高兴的语调打破了沉寂:“我听
① “相”(bishop):国际象棋的相走斜线。
② “车”(rook):国际象棋的车走直线。
③ “马”(knight):国际象棋的马同中国象棋马的走法,但不受“蹩脚”的
限制。
说医院里有了些变动。”
约瑟夫·皮尔逊在灯影里边考虑着他的下一步棋。考虑
好了之后,俯身把他的左手边的“卒子”拱一步,拦住对方的
“卒子”。然后,他才嘟囔出两个字:“有些。”
又是沉默、静寂,时间似乎不动了。然后,那位大亨在椅
子上移动了一下。“你赞成吗?”他俯身把他的“相”①向右斜
飞了两格。他在半明不亮的灯影中满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对手,
他的表情象是说:“试试看你能不能打破这个阵式。”
这回约瑟夫·皮尔逊在没走棋以前就先答了话。“不完全
赞成。”他坐在灯影里没有动,研究着对方的棋招,考虑着自己
的对策。然后,他把“车”②向左推了一步,控制了一条棋路。
尤斯塔斯·斯温没有动。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三分
钟。最后他伸手拿起他的“车”,摆在对方同一线上,形成对
“车”。然后,他说:“你如果想否决他们的话,倒有个办法。”
“噢?怎么个否决办法?”他随便这么一问,可是很快地拿
起他的“马”,③跳过别的棋子,锁住中路。
斯温研究着棋局,考虑了自己的棋势,说:“我对奥尔登·
布朗,还有你们的外科主任说,我愿意给医院扩建基金捐二十
五万美元。”说着他把自己的“马”跳到对方“马”的旁边,把它
看起来。
这回停了很长时间。最后老病理医师拿起“相”来吃了对
① “国王”(king):国际象棋中的“将”。
方的一个“卒”。他小声说了一声:“将!”然后,说:“钱数很不
少啊。”
“我提了一个附加条件。”现在斯温已处于守势了,把他的
“国王”①向右移了一步。“这笔钱只有在你放手主管你的病
理科,愿意干多久就干多久这样的条件下才捐出来。”
这回约瑟夫·皮尔逊没走棋。他似乎在沉思,眼睛望着
对面上方的黑洞洞的空间。然后,他简单说了一句:“我很感
动。”他的眼神回到了棋盘上。过一会儿,他把他的“马”移动
一下,“跳将”。
尤斯塔斯·斯温仔细地看着这一着。在没走下一步以前,
先拿起了白兰地酒瓶,给皮尔逊和自己的杯子都满上,然后放
下瓶子说:“现在是青年人的世界,大概一直是这样的。只是,
有的时候老头还有权……并且懂得怎么个用法。”说完以后,
他眼睛光一亮,俯身拿起他的“国王”前边的“卒”子,吃了对方
的有威胁性的“马”。
皮尔逊用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敲着下巴,想了一下,拿起
他的“皇后”向前走了六格,吃了黑棋的“卒”。“你刚才说……
奥尔登·布朗、欧唐奈……他们都知道?”
“我说得很清楚。”老大亨拿起他的“相”吃了对方的“相”。
皮尔逊突然一笑,看不出是棋局还是刚才的对话把他逗
笑的。可是,他很快把他的“皇后”放在黑棋的“国王”旁边。小
声说:“将!”
尤斯塔斯·斯温的棋出其不意地给“将”死了。他赞赏地
① 约是约瑟夫的简称。
② 老式鸡尾酒(old…fashioned)用威士 、苦味洒、一片柠檬、少量苏打
水混合,加冰块,配上一些水果。
看了一下,点点头,象是证明他的判断不错似的说:
“约①,”他说,“没有疑问——你的身手不减当年!”
音乐刚刚停止。在这小巧玲珑的现代化俱乐部的舞池里
刚刚跳过一曲的一对对舞伴正在走回自己的餐桌。这里是伯
林顿少数几个高级俱乐部之一。
“告诉我你刚才想什么呢,”丹尼丝·匡茨说。她冲坐在
里面小餐桌对面的欧唐奈嫣然一笑。
“坦白讲,我刚才在想,再有这么一次机会有多好。”
她轻轻地举了一下欧唐奈用手握着的酒杯,她第二杯老
式鸡尾酒②的残酌,说:“祝你总这么想。”
“这杯酒我得干。”他干了他的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然后
向侍者又要了同样两杯酒。“跳舞吗?”音乐又奏起来了。
“好极了。”她站起来,他跟着她走进灯光暗淡的小舞池,
她半转过身子,他伸出手臂,她偎进他的怀里。他俩紧贴着身
子跳起舞步。欧唐奈的舞技从来不高明;医务工作太忙,没有
工夫好好练。但是丹尼丝·匡茨配合得很巧妙。跳起来之后,
他可以觉出她那修长、纤弱的身体,合着音乐和他脚步的节奏
和谐地款款移动。她的秀发曾一度轻轻掠过他的面颊;那一
缕芬芳的气味,和他们第一次会面时他曾注意到的一样。
五人小乐队的安排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既不碍眼,又和这
种亲切的交往场合的情调相吻合。他们正在奏着一首几年前
的流行歌曲:
看啊!金字塔耸立在尼罗河岸,
日出了!我们眺望在一个热带的小岛前,
记住吧!亲爱的人儿呀——在这甜蜜的时刻,
你可是属于我了。
一时之间,他产生了一种超脱之感,好象生活在与外界绝
缘的真空里,离开了医务工作、三郡医院、以及他日常生活的
一切。这时,音乐换成了快一些的节奏,他猛然醒了过来,心
中不由暗笑自己感情的一时冲动。
在他们跳着舞的时刻,他问道:“你常到这儿来吗?我是
指伯林顿。”
“不常来,”她答道。“只是偶然来看看我父亲。坦白讲,我
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她又笑着说:“我希望没有触犯你的地
方优越感吧?”
“不,”他说。“这方面我倒没有什么强烈的看法。可是你
不是出生在这儿吗?”他又补充一句客气话:“丹尼丝——如果
我能这么问的话。”
“当然可以的。咱们不用那么客气。”她凝视他一眼,冲他
一笑。“是的,我出生在这儿,我在这里上的学,住在家里。那
时我母亲还在。”
“那你怎么去的纽约呢?”
“我觉得我从性情上就象个纽约人。而且,我丈夫住在那
儿,现在也还在那儿。”这是她第一次提到她的丈夫。她是很
① 指法律上没有解除婚约,但事实上已经分居。
随便地、无所谓地提到的。“在我们分居①以后,我考虑了一
下,觉得我从来没有想离开那个地方,没有别的城市能赶得上
纽约的。”
“是的,”他说,“可能是那样的。”他心里又在想,这个女人
有多美呀。她有一种姿态,一种毫不做作的姿态,那是一个年
轻的女人很难做到的。但这却丝毫不减弱她的女性特点,反
而加强了她的妩媚。欧唐奈搂着她,感到她的身体靠着他的
身体款款移动,真想把她占有了。他估计这个女人可能是非
常热情的。
他努力把这种想法岔开,目前还太不成熟。他又象上次
那样,注意到她今晚的服装。那是一件高级绉丝面的鲜红色
的长裙,裸着肩,紧贴着上身,到臀部以下才摊开。穿在身
上显得既引人注目,又不失身份,同时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
觉。
这又使他今晚第一次想到丹尼丝明显是一个有钱的女
人。他俩是几乎一起到的摄政厅。他自己把车开到停车场以
后,走到这家夜总会的大门口,刚好一辆豪华的卡迪莱克停了
下来。一个穿制服的司机马上转到车这边打开车门让丹尼丝
下车。他俩打了招呼以后,她转身对知趣地退到一边的司机
说:“谢谢你,汤姆。你不用接我了,欧唐奈大夫会开车送我回
去的。”
那个司机很恭敬地说:“谢谢,夫人,”又对欧唐奈说:“晚
安,先生,”便开车走了。
当然,如果欧唐奈想一想,就会想到尤斯塔斯·斯温的女
儿显然是他的财产继承人。但这倒并不是他十分关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