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汉人的好人喝酒,庆祝抓住了恶强盗,咦!那强盗呢?」
众人回过头来,却见陈达海已然不知去向。原来各人刚才都注视著李文
秀和阿曼,却给这强盗乘机从後门中逃走了。
苏鲁克大怒,叫道:「咱们快追!」打开板门,一阵大风刮进来,他脚
下兀自无力,身子一幌,摔倒在地。
寒风夹雪,猛恶难当,人人都觉气也透不过来。阿曼道:「这般大风雪
中,谅他也走不远,勉强挣扎,非死在雪地中不可。待天明後风小了,咱们
到雪地中找这恶贼的尸首便了。」苏普点点头,关上了门。
苏鲁克瞪视著李文秀,过了半晌,说道:「小兄弟,你是哈萨克人,是
不是?」李文秀摇头道:「不,我是汉人!」苏鲁克道:「不可能的,你是
汉人,为甚麽反而打倒那个汉人强盗,救我们哈萨克人?」李文秀道:「汉
人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我……我不是坏人。」
苏鲁克喃喃的道:「汉人中也有好人?」缓缓摇了摇头。可是他的性命
,他儿子的性命,明明是这个少年汉人救的,却不由得他不信。
他一生憎恨汉人,现在这信念在动摇了。他恼怒自己,为甚麽偏偏昨晚
喝醉了酒,不能跟那汉人强盗拼斗一场,却要另一个汉人来救了自己的性命
?
他一生之中,甚麽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总是那麽不巧,总是运气不好。
然而,刚才那强盗的长剑已砍到了自己头顶,幸好那少年及时相救,难道这
也是不巧吗?也是运气不好麽?
到得黎明时,大风雪终於止歇了。
苏鲁克和车尔库立即出发去召集族人追踪那汉人强盗。雪地里足印十分
清楚,何况他受了重伤,一定逃不远。最好是他去和其馀的汉人强盗相会,
十二年来的大仇,这次就可得报了。
哈萨克人的精壮男子三百多人立即组成了第一批追踪队,其馀第二、第
三批的陆续追来。单是捉拿陈达海一人,当然用不著这许多人,然而主旨是
在一鼓歼灭为祸大草原的汉人强盗。
苏鲁克和车尔库作先锋。他们要其馀族人远远的相隔十几里路,在後慢
慢跟来,免得给陈达海发觉了,就此不去和同夥相会。苏普昨晚受了伤,但
伤势不重,要跟著父亲。阿曼坚持也要跟著父亲,但谁都知道,她是不愿离
开苏普。车尔库挑了两个徒弟相随,一个是敏捷的桑斯儿;一个是力大如骆
驼的青年,绰号就叫作「骆驼」,人人都叫他骆驼,他的本名反而给人忘记
了。
李文秀也要参加先锋队,苏普首先欢迎。经过了昨晚的事後,李文秀已
成为众所尊敬的英雄。车尔库并不反对她参加。苏鲁克有些不愿,但反对的
话却说不出口。
计老人似乎给昨晚的事吓坏了,早晨喝羊奶时,失手打碎了奶碗。李文
秀斟茶给他,他双手发抖,接过茶碗时将茶溅泼在衣襟上。李文秀问他怎样
,他眼光中露出又恐惧又气恼的神色,突然回身进房,重重关上了房门。
遍地积雪甚深,难以乘马,先锋队七人都是步行,沿著雪地里的足印一
路追踪。眼见陈达海的足印笔直向西,似乎一直通往戈壁沙漠。料是他双臂
虽然受伤,脚下功夫仍然十分了得。六个哈萨克人想起自来相传戈壁沙漠中
多有恶鬼,都不禁心下嘀咕。
苏鲁克大声道:「今日便是明知要撞到恶鬼,也非去把强盗捉住不可。
苏普,你替不替你妈和哥哥报仇!」苏普道:「我自是跟爹爹同去。阿曼,
你还是回去吧!」阿曼道:「你去得,我也去得。」她心中却是在说:「要
是你死了,难道我一个人还能活麽?」苏鲁克道:「阿曼,你还是跟你爹爹
回家的好。车尔库胆小得很,最怕鬼!」车尔库狠狠瞪了他一眼,抢先便走
。
戈壁沙漠中最教人害怕的事是千里无水,只要携带的清水一喝乾,便非
渴死不可,但这场大雪一下,俯身即是冰雪,少了主要的顾虑。虽然不能乘
坐牲口,却也少了黄沙扑面之苦。越向西行,眼见陈达海留下的足迹越是明
显,到後来他足印之上已无白雪掩盖,那自是风雪停止之後所留下来的了。
车尔库喃喃的道:「这恶贼倒也厉害,这场大风雪竟然困他不死。」苏鲁克
忽然叫道:「咦,又有一个人的脚印!」他指著足印道:「这人每一步都踏
在那强盗的脚印之中,不留心就瞧不出来。」众人仔细一瞧,果见每个足印
中都有深浅两层。
大家纷纷猜测,不知是甚麽缘故。骆驼忽然道:「难道是鬼?」这是人
人心里早就想说的话,给他突然说了出来,各人忍不住都打了个寒噤。
一行人鼓勇续向西行。大雪深没及胫,行走甚是缓慢,当晚便在雪地中
露宿。扫开积雪,挖掘沙坑,以毛毯裹身,卧在坑中,便不如何寒冷。
李文秀的沙坑是骆驼给掘的。他膂力很大,心中敬重这位汉人英雄,便
给她掘了沙坑,那是在骆驼和苏普的沙坑之间,七个沙坑围成一个圆圈,中
间生著一堆大火。
头顶的天很蓝,明亮的星星眨著眼睛。一阵风刮来,卷起了地下的白雪
,在风中飞舞。李文秀望著两片上下飞舞的白雪,自言自语:「真像一对玉
蝴蝶。」
苏普接口道:「是,真像!很久以前,有一个汉人小姑娘,曾跟我说了
个蝴蝶的故事。说有个汉人少年,有个汉人姑娘,两个儿很要好,可是那姑
娘的爸爸不许那少年娶他女儿。那少年很伤心,生了一场病便死了。有一天
,那姑娘经过情郎的坟墓,就伏在坟上痛哭。」
说到这里,在苏普和李文秀心底,都出现了八九年前的情景:在小山丘
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坐著照顾羊群。女孩说著故事,男孩悠然神往
地听著,说到那汉人姑娘伏在情郎的坟上哭泣,女孩的眼中充满了眼泪,男
孩也感到伤心难受。
只是,李文秀知道那男孩便是眼前的苏普,苏普却以为那个小女孩已经
死了。
苏普继续道:「那个姑娘伏在坟上哭得很悲伤,突然之间,坟墓裂开了
一条大缝,那个美丽的姑娘就跳了进去。後来这对情人变成了一双蝴蝶,总
是飞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阿曼插口道:「这故事很好。说这故事的,
就是给你地图手帕的小姑娘麽?她死了麽?」苏普黯然道:「不错,就是她
。那老汉人说她已经死了。」李文秀道:「你还记得她麽?」苏普道:「自
然记得。那怎麽会忘记?」李文秀道:「你怎麽不去瞧瞧她的坟墓?」苏普
道:「对!等我们杀了那批强盗,我要那卖酒的老汉人带我去瞧瞧。」李文
秀道:「要是那坟墓上也裂开了一条大缝,你会不会跳进去?」
苏普笑道:「那是故事中说的,不会真的是这样。」李文秀道:「如果
那小姑娘很是想念你,日日夜夜的盼望你去陪她,因此坟上真的裂开了一条
大缝,你肯跳进坟去,永远陪她麽?」苏普叹了口气道:「不。那个小姑娘
只是我小时的好朋友。这一生一世,我是要陪阿曼的。」说著伸出手去,和
阿曼双手相握。
李文秀不再问了。这几句话她本来不想问的,她其实早已知道了答案,
可是忍不住还是要问。现下听到答案,徒然增添了伤心。
忽然间,远处有一只天铃鸟轻轻的唱起来,唱得那麽宛转动听,那麽凄
凉哀怨。
苏普道:「从前,我常常去捉天铃鸟来玩,玩完之後就弄死了。但那个
小女孩很喜欢天铃鸟,送了一只玉镯子给我,叫我放了鸟儿。从此我不再捉
了,只听天铃鸟在半夜里唱歌。你们听,唱得多好!」李文秀「嗯」了一声
,问道:「那只玉镯子呢,你带在身边麽?」苏普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的事了,早就打碎了,不见了。」
李文秀幽幽的道:「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打碎了,不见
了。」
天铃鸟不断的在唱歌。在寒冷的冬天夜晚,天铃鸟本来不唱歌的,不知
道它有甚麽伤心的事,忍不住要倾吐?
苏鲁克、车尔库、骆驼他们的鼾声,可比天铃鸟的歌声响得多。
第二日天一亮,七人起身吃了乾粮,跟著足印又追。阳光淡淡的,照在
身上只微有暖气。但有了太阳光,谁也不怕恶鬼了。
追到下午,沙漠中的一道足印变成了两道。那第二个人显然不耐烦再踏
在前人的脚印之中走路。苏鲁克等都欢呼起来。这是人,不是鬼。然而那是
谁?
七人这时所走的方向,早已不是李文秀平日去师父居所的途径。她突然
想起:「这强盗恐怕不是去和盗夥相会,而是照著手帕上所织的地图,独自
寻高昌迷宫去了。」她说出了心中的推测,苏鲁克等呆了一阵,齐声称是。
桑斯儿道:「这一带沙漠平日半滴水都没有,汉人强盗不会到这里来的。」
苏鲁克大声道:「他逃去迷宫,咱们就追到迷宫。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捉到
这恶强盗。」
部族中世代相传,大戈壁中有一座迷宫,宫里有数不尽的珍宝,只是谁
也不认识去迷宫的道路,在大戈壁中迷了路可不是玩的,因此从来没有人敢
冒险寻访。但现在有了地图,沙漠中的冰雪二三十天也不会消尽,後面又有
大队人马接应,那还怕甚麽?
何况,苏鲁克向来自负是大草原上的第一勇士。他只盼车尔库示弱,退
缩了不敢再追。可是车尔库丝毫没有害怕的模样。
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