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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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年华-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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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本身也彬彬有礼,乖巧可爱。第一天,给她放好洗澡水回卧房的章太太对丈夫说:“这女孩真是可爱得像个洋娃娃,我都忍不住喜欢呢。” 
  
  爸爸很得意地说:“那当然,那可是我的女儿。”   
  大部分时间都是由章太太和她的女儿陪同贺崇愚到处玩,他们不是有钱人家,许多高级的地方自然都是进不去的,但是只在外滩转转,拍拍照片也让她非常欣喜。可是相比起繁华的外滩黄浦江,她还是特别特别想去看东海。 
  
  一个周末爸爸特意带贺崇愚去看海,他知道女儿曾经有三个梦想,就是在草原上骑马,在天空中滑翔和在大海里游泳。爸爸一向繁忙,女儿在的那个假期他也没有抽出多少空来陪伴,这天已是额外的开恩。可偏偏还是个阴天,他们搭车出发的时候,雨刚停,而且不知道何时会再下。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出发了,车子的轮胎碾过积水的泥潭,溅得一身泥浆。去海边的经历一点儿也不美好,可是贺崇愚依然被感动了。从她记事起,爸爸从来都是严肃而带着些微适度的慈祥,但从来不儿戏。那天他们两个人倒了许多趟车,最终到达海岸线的时候,他像个大猩猩一样地捶胸欢呼,尽管天是那么浑浊,海水是那么肮脏,太阳像一只冷漠的眼睛——他们还是快乐极了。 
  
  他们在一个人都没有的海岸线追逐,冲成群的海鸥吹口哨,撵爬在沙滩上的拇指大的螃蟹,不等有人靠近它们全都钻进手指粗的洞里,两个人恶作剧地把洞刨开,把它们都挖出来,装在塑料袋子里带回家去。不远处的芦苇有一人多高,看上去好像离他们很近,可是爸爸说,其实它们在相当遥远的地方。 
  
  “在哪里?”   
  “地平线上啊……再也没有比地平线更加远的地方了,你可以去草原上骑马,也可以去天上滑翔……但是你永远也到达不了那片芦苇所在的地方……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的奇怪……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的,至少不是最真实的。” 
  
  父亲这话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一直坚持那次旅行是自己一生中见到过的最美的大海。多年后长成青年的她都记得,芦苇,阴天,螃蟹,像只眼睛的太阳和浑浊的海,古老而苍凉,是宇宙间真正存在很久的见证。可是她的朋友完全不这么觉得,有人发给她一套幻灯图片,图片上的是马尔代夫群岛,一个天堂一样的地方。那里碧蓝得让人疯狂的水,轻得飘在头顶上的天,静止了的时间和脚下透明的地板……那是完全让人忘记了呼吸的童话世界,但不是“她”的大海。 
  
  你知道吗,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许,所有不可能的,被嘲笑的想法都是成立的,当然,也包括对一个人的思念。   
  这世上为什么要有希望呢?难道不是因为潘多拉把盒子里的恶魔放出来了吗?如果没有那么多不可能……希望又如何诞生。   
  从父亲那里回到了属于她的城市中,贺崇愚马上迎接了新的生活。她的新学校——勉骅中学是一所由一百多年前的建筑构成的名校,相当古老。这所中学的历史足以和爸爸所在的那个城市相抗衡,她猜是这样。老师学生都引以为荣,可她不觉得有什么好自豪的,因为房子太旧了。 
  
  他们这群新生都暗地里给学校里的流金楼加了个“破”字,叫“流金破楼”,从她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就希望它快点儿消失,哪怕变成一堆废墟,也比现在这样子好得多得多。   

  “流金破楼”是专门给老师们办公用的,只有两层,可却是整个学校里,最昂贵的物品集中地。虽然外楼又破又灰暗,可是里面高新科技的玩意层出不穷,空调两年就淘汰了,冰箱和彩电都一应俱全。办公室的每个门上都用十分漂亮的牌子标注着教职员的名字。走廊上的灯光,总是强烈得过分,让人头晕目眩,这里采光非常差,无论多么晴朗的天气,阳光永远只能够照到楼的门口。每个走进来的学生,总是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因为稍微一点儿动静,就会弄出很大的回响。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会嘎吱作响,上了楼,一抬头,就能看见很明显的一个房间,门口牌子上的字写得斗大:“青春期心理咨询课”。   
  她永远忘不了在这幢楼里看见她的苏依时的情景。每回当她无数次地想要忘记他,那一幕总是教她再度回到他的身边去。   
  而她的苏依,一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没有任何朋友……   
  他第一天在勉骅报到,看到写有自己名字的桌子,就坐了上去,然后把书包塞进抽屉。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他,当然引起了一个女孩的注意。她是那么欣喜若狂,几乎要喊出声来,可是她没有,当他坐到她后面去的时候,她赶紧回忆着他的衣领,他的发根,他的肩膀,连老师进来点名都浑然不觉。 
  
  开学的第一天,班里每个学生作自我介绍,轮到他的时候,他站上去,刚说了一句:“我叫卫嘉南……”然后老师就替他把所有的介绍都说了。   
  老师说:“这就是我们全班在录取时,成绩最差的卫嘉南。因为他母亲跟校长的关系实在太好,我无法拒绝他进入这个集体;我感到对不起你们,你们都是优秀的孩子,凭着自己的实力,成为我们学校一员的胜利者,我却让你们与这样一个通过不公平竞争进入的人朝夕相处,首先我向你们道歉。” 
  
  老师说完,深深地欠了欠身。   
  下面一片寂静,真的,静极了。接着,开始喧哗。一群和他一样大的孩子,愤怒地瞪着眼睛,揪着眉头,但是他们不是针对老师的,老师的这番话为她日后在学生当中赢得了绝对的尊敬,在全班人的心目中,她一方面是一个敢于向学校反抗,说出其他老师所不敢说的话的英雄;另一方面,她是一个能够向几乎谦卑等待宰割的学生弯腰道歉的长者,还有什么能够改变她的地位。 
  
  老师继续说道:“但是不要忘记了,虽然他的母亲可以利用权力将他送进这个班里,却不能利用权力阻止你们比他强。他或许比较幸运生在那样一个家庭,但是却不能以此凌驾在你们之上!你们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比这样的学生优秀得多!” 
  
  ……如果苏依写日记,那么他的日记里一定不会出现她的名字,因为她对他来说是一段空白,尽管共处一片天地时,她的视线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背影……   
  贺崇愚很吃惊,他明明很优秀,优秀到连还没教过的方程都可以运用自如,为什么会是成绩最差的人?或许他在考试时发挥失败了,可是,这和老师那番话有什么关系?不管怎样他是一个被迁怒的人,而他才十三岁。 
  
  她的苏依走下讲台的时候,眼神曾和她一度相撞,而又面无表情地别开了,难道他以为她是和那些学生的想法一样吗?贺崇愚急得想和他分辩,可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用视线默默地看着他走过她旁边,回到最后一排去。他的衣领和肩膀,颈窝和发根,就从此都在她的视野里消失掉了。 
  
  结束了报到后,每个新生都要去财务处缴一些杂费。财务处就在“流金破楼”的一楼,因为知道得晚,而且没有带钱,所以第二天她去缴费的时候,刚好是周末。学校里安安静静的,一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她走到了流金楼的走道口,今天走廊里显得特别安静,光线特别暗,里面,一阵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像踩入地狱那样小心翼翼地踏进去,尽量放轻脚步。   
  沿着熟悉的路线向前走着。隐约听到走廊那头传来“嗵嗵嗵……”的声音,像一个人的跳跃。走廊里因为太暗,所以显得那头的出口尤其亮,亮得刺目。她看清楚的那一幕,是卫嘉南,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书包斜挎在肩上,单脚在走廊尽头的阳光下跳方格子。他掏出一把石头,掂着掂着,然后全部撒出去,跳一步,捡一颗,直到全部再次被抓在手里。 
  
  他蹲下去捡石头的样子,像极了她在海边和爸爸一起挖螃蟹。   
  他捡起石头,吹一吹,用手指擦一擦,抛起来用手接住,石头和手掌里其他石头相碰,发出清脆满意的声音。   
  然后他站起来,继续跳向下一颗……   
  当时的情景就是那样,她在很暗的走廊里,看着他一个人自娱自乐地玩耍,你知道,一个人完全沐浴在阳光下,不顾一切让自己笑起来的感觉是怎样的?   
  她也无法形容,更无法思考,就朝他走了过去。   
  白衬衫,黑裤子的少年,没有发现阴暗的角落里穿着白裙子的女孩,一手扶着墙壁,默默地看着他做这种简单的游戏。   
  那一刻她多么想走上去,或者祈祷他手边的石头有一个没接稳,跳到了自己的脚边……像两年前的某一个黄昏,那颗球骨碌碌地滚到了她崭新的皮鞋边,如果那个时候跟他讲话,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把球还给他……贺崇愚怔怔地想着,或许我就这样看着他,他也会注意到我…… 
  
  就在她准备走出黑暗的时候,身边一个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两个人走出来,其中一个中年妇人握了握财务处长的手说:“那么我儿子就拜托你们了。”   
  “好的好的,不要担心。”   
  中年妇人看起来不太年轻,可是非常有气质,像那种海外归来的知识女性。只见她抬起手招呼道:“嘉南,过来。”阳光下的卫嘉南弯下腰,收起石子,慢吞吞地走过来。妇人给他理了理衣领,按着他的肩说:“好好读书,照顾奶奶,知道吗?” 
  
  石子在他的口袋里咯咯作响,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妇人又按了按儿子的肩膀,他们一起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他与她再次擦肩而过,他还是没有看见低着头的她。   
  他们就这样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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