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在哪?”我问道。但紧接着打印机嘈杂的声响把我的疑问湮没。
只是一张办公桌而已。我深呼吸,安慰自己道。
环境不比寻常,气氛也有些怪异。同事对于我归来产生的兴趣倏然不复存在。我期待着他们会找我攀谈,尤其期待珍妮和我交谈,但是,现在我的周围空空如也。
办公室的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我依旧置身于自己的角落。我从邮箱里取出一沓邮件,旁若无人地问道:“珍妮在哪?她在休假么?”
“珍妮上个月离开了公司,”蕾妮说道,她并没有将她的视线移开电脑,“泽兹接替她的工作。你可以在这星期晚些时候碰见她,她现在放了几天假。”
“珍妮走了?”我哑然无声,“我并不知道她走了。”
“还有其它的变故你不知道呢。”蕾妮说着,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电脑上。
“比如?”我询问道。
她转向我:“今年一月,沃尔特提拔我为部门主管了。”
我们彼此对视着。
“从来没有这样的职位。”
“有人可得重振旗鼓啊。”
蕾妮转身又注视着显示屏。
太多的信息瞬间蹦入脑中,我顿时无话可说。这个早晨对于我而言是如此的漫无天际。我抑制住内心的冲动没有给珍妮打电话。为什么她居然不告诉我她辞职了?
我朝向窗外直至发现蕾妮在注视着我。她一直打量着我直到我翻出了那封邮件。
欢迎归来,莎宾娜。
我第一次来到银行总部的情景,是如此的记忆犹新。它的入口安置于漂亮的花园内,甚是华美。当我走进旋转门步入这个大理石所铺垫的世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足轻重。
但我喜欢它。身着时髦的套装和上衣很容易让平常人厌恶我。牢记着母亲的教诲,比起一抽屉堆满的廉价货,我更需要少量质优价贵的单品。于是,我买了个衣柜。定制的上装,及膝的短裙以及深色的紧身袜都成为我装备制服不可或缺的行头。我就是这样每天进出于这华丽的大厅……可以理解为伪装。
任职于跨国公司并非是我所憧憬的职业。我可以担任荷兰语和法语教师,但是想找一所我所钟意教书的学校却并非一件易事……很快地,我便放弃了求职历程。代课的时候,曾经整个课堂上都是叛逆的少年,这可真是让人头疼。
重逢 第一部分(4)
珍妮和我同时进了银行,当时它刚成立全新的信托基金。工作本身并不足以吸引我。但它听上去冠冕堂皇:行政/办公支持,需要有着良好的沟通技巧以及渊博的语言知识。
但是,我不必为了学生贷款去说请稍等的言辞,也不必补充固体胶水的供给。这可能就是他们在职位描述中所谓的随机应变吧。
幸而,办公室里氛围融洽。珍妮总是与我喋喋不休地讨论着我们所效忠的长官,我们重新编制了档案系统,因此当我们其中之一急着去商店长达半小时之久时,便可以相互接听对方的电话。
独立,且有自己的工作。我的新生活开始拉开了帷幕。
没过多久,我们便忙得不可开交。信托基金招聘了越来越多的业务经理,因此我们差点无法赶上工作进度。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力,越快越好。
珍妮和我主持了面试,就这样,蕾妮也加入了我们的工作队伍。她表现优异,但是先前的工作氛围也紧跟着发生了迅猛的变化。她知道如何有效行事。蕾妮并不认为我们所在的部门运行良好,我和珍妮也持同样的观点。她对于延长午休时间并无微词。毋庸置疑,她这么做是对的。但她喜欢深锁房门与沃尔特先生进行私人谈话,并敞开心扉地向其抱怨,我们对此也无可非议。沃尔特先生非常器重蕾妮,在他看来,她是公司里不可多得的人才。
“想想可是我们把她招进来的。”珍妮说道。
沃尔特觉得蕾妮可以管理四分之一的员工。如他所悉,她有敏锐的洞察力。
“难道我们不可以么?”我问珍妮。
“照情形来看是的。”
蕾妮在主要的报纸上刊登了广告并请来了招聘机构。她是如此专注于此,以致她大量的工作都推到我和珍妮身上。她总是花整个下午的时间去面试相对合适的人选,但是,却没有人脱颖而出。
“挑选好的员工真不容易,”她说道。她摇着头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却又紧接着进行下一轮面试,“在你知道这之前,你已经超越了那些认为办公支持仅仅是打字和传真的人。鉴此去尝试营造一个优秀和稳固的团队。”
为此,我们奋斗着,因为企业的业务不断拓展,工作堆积如山。
每天我们都在加班,经常午休时间也用于工作。我开始筋疲力尽,觉也睡得不安稳。我觉得自己心绪不宁。我凝望天花板躺着,心砰砰直跳。我一闭上眼,便觉一阵眩晕袭来,像是被不停地加速绕圈,头晕目眩。我坚持了好几个月,但是一年后,我濒临崩溃。我无法用别的言语去形容。彻底的漠然感将我吞噬,一下子我的世界开始变天。
我把那一堆信件归拢,打开信封并拆了橡皮筋。半个小时后,我便受够了。
现在几点?才九点?我该如何度过这一整天呢?
我环顾办公室,玛格在几米之外的不远处。她的办公桌和蕾妮的正对着,这样她们之间的交谈便不会有任何的语句被遗漏。
销售人员携着粗糙文本进进出出,这些文本的内容会被打成文字。专门的快递将会邮送信件。蕾妮宛如正在发号施令的船长。她把最难应付的业务丢给了我,而且工作量不小。比如制作用来存放文档的硬纸盒,烹煮开会时需准备的咖啡,以及召集拜访者在大厅等候。尽管如此,上午还是只度过了一半。当我十二点半开始收拾时,我还不曾以友善的措辞与任何一人交谈过。我,筋疲力尽。
3
回到家,我疲惫不堪。我的脸颊枯槁,腋下也已经全是汗水,我的两室公寓俨然像个垃圾场,破旧的家具看上去比平常摆设得更为拥挤。
重逢 第一部分(5)
我从未试图将这间公寓比拟为一个真正的家,抑或是将其刻下属于自己的烙印。当自己年少的时候,我总是幻想着孑然一身的某刻,孤独,但至少我懂得应该如何去安排时间,我可以尽情地去描绘这样的图景。
不会有人提醒着我按目前的薪酬支付完按揭付款和每周伙食后,结余下来的钱已不足以让我在日常开销中收支平衡。走进厨房,我难以忍受这墙上七十年代橙色与棕色相间的瓷砖。我得重新换瓷砖,但是又不能破坏与褐色橱柜和咖啡色漆布相衬所营造的和谐感。因此,我决定还是保持现状。体力的消耗让我口渴难耐。我躺倒在沙发上,宛若一个汁水榨干的柠檬。
我读书的第一年住在家中。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我不必花心思在洗衣和熨烫之类的家务活上。傍晚时刻,餐桌上总摆有可口的饭菜、肉类和新鲜的蔬菜,这远胜于多数学生所吃的垃圾食品。总体而言,住在家里真是件愉悦的事情。直至我父母决定移民的那刻起,我才意识到要搬出去住了。十九岁那年,当我被告知他们移民的计划时,我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们究竟从哪里看出来我长大了?难道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力更生,不再需要他们任何的帮助了么?离开他们,我全然无措。周末我又该干些什么呢?究竟我又属于哪里呢?我靠着父母坐在沙发上,双手捂脸,泪流不止。
不久之后,当得知父母为此事为难不已时,我感觉有些尴尬。罗宾告诉我,随后他们就在考虑是否全盘取消移民的打算。但是他劝说父母不应该太多地干涉我的生活。
他们给我钱买了栋在阿姆斯特丹的房子,然后他们便离开了这里。刚开始,他们还会因为琐碎的事情回来探望我。但只是刚开始。
留言机上的灯在闪烁着。有我的留言?
我按了播放键,奇怪。是占线的声音……有人打给我电话却没有留言。我把它删除了。如果真有什么事让我觉着讨厌的话,那就是有人听到提示留言的嘟嘟声时,却挂断了电话。我还得花时间去揣测究竟是谁打来的电话。
一定不是我的母亲打来的,因为她打电话过来肯定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直至录满整个录音带。她绝大多数的时光都是在西班牙的家里陪父亲度过的。我很少去看望他们。
可能是我的哥哥罗宾打来的电话。除了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而言他都不会打电话给我。如果他的来电接通到留言机了,他也几乎从不留言。
在厨房,我放好切面包的板,从冰箱里拿出草莓,从袋子里取出几片黑面包,开始制作和平常一样的午餐。没有什么食物可以比蘸有新鲜草莓的面包更美味了。我沉迷于它的味道。我甚至觉得它能帮助我摆脱沮丧。草莓酸奶,草莓冰淇淋,草莓饼干脆。每年当超市里的草莓开始越来越让人食之无味时,我便变得忧虑不堪。这个季节快结束了,草莓也即将下市。兴许草莓里有让人沉迷的物质,就像巧克力。除此之外,还有能吸引我的其它美味。冬天的时候,我特别钟爱食用涂有厚厚一层巧克力酱的面包,于是便开始增肥。
我将草莓对半切开之时,又开始惦念那个漏接的电话。也许不是罗宾,而是珍妮打来的呢。但是她又为何打电话给我呢?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联系了。
我将一大块草莓塞入口中,然后对着厨房的窗户若有所思。我和珍妮一见如故,但是我们之间的友谊自我开始生病前便搁浅了。起先她好几次路过,但是总无精打采地靠着沙发,端望天空,很难成为好的伙伴。我们自然而然地疏远了。然而,我总期待着能再次见到她。我并未责备她带来更多的麻烦。我那时工作繁重。
重逢 第一部分(6)
珍妮打开房门,她的头发上满是锡箔纸。“莎宾娜!”
我们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对方。正当我准备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