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他太神还是原本两家就有这个打算,后来我真就在江府住下了,江夫人拨了一间屋子,左边是江朔珩江朔琰的书房,紧挨着花园,从窗子里看出去就是各色的草花,湖水在后头映着,碧波荡漾。
那晚我是跟江朔琰一起去的寿宴,不好意思的说一句我不大认路,只好请他带着我去;席间两对爹娘正坐在那里把酒言欢,见江朔琰拉着我,我娘便笑问:“哟!秋丫头戴花还是头一次,怎么想着戴花了?”
我摸着脑袋,擦擦鼻子指着江朔琰。道:“哥哥给我戴的。”
四老听了,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再看我们时便有些微妙。席间我也看到了江朔珩,彼时已是温润少年,坐在我们这些小孩中间,毫无共同语言也丝毫不见焦躁,看管照料我们,十分的尽心尽力。
席间我悄悄的瞥他一眼,想到这人会是我未来的夫婿;现在像是自家大哥那般,席间帮我换掉一只碗,两双掉到地上的筷子;那感觉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江朔琰坐在我旁边的旁边,见状慢慢的将头扭过去,鼻子里面小小哼了一声。
席间气氛热烈,江老爷做寿更逢爱子脱险,那番高兴,自是不消说,哪怕是江朔琰后半席一直黑着脸,也只当他是累了而已,没人想到别处去。
除了四个大人罢!
犹记得那夜的月光分外的清透,酒席散了以后,我娘跟我说江家二老都很中意我,要把我留下来玩几日,若我愿意,他们即刻便准备。
我正想着做什么要留在这里,孰料江朔琰忽然跑了来,趴到我耳边跟我说,方才他忘了告诉我了,其实这府邸里有一只五色彩鸟,能通人言,寻常极难看见,非要慢慢的等,才有可能见到。
五色彩鸟我本不稀罕,可是一想到江朔琰也就这几日好呆,过几日他还得回到皇宫里头,忽然的我觉着,留下来跟他玩几日,也没什么不好,毕竟……
毕竟,他这么倒霉,又这么可怜;平日在皇宫里作伴读,一定是要小心翼翼的,没得玩的;我看他一直粘着我不放,想是把我当成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难得有个伴儿,一时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
当晚房间便收拾出来了,我在那里,从一小段日子呆成了一大段日子;从十岁到十六岁饮下鸩酒,这段日子,我都是在江府里呆过去的。
我成了他们家的童养媳,二老一直没有明说我到底是嫁给兄弟里面哪一个,但是江朔珩年纪大我许多,行动举止处都像我一个大哥哥那样,宽厚忍让,有时候碰见我和江朔琰捣蛋得过头了,他还会小小教训我们一下。而我同江朔琰呢,则是上树下水无所不为。
还记得江府西角有一棵大榆树,每当结榆钱的时候,江朔珩便会爬到树上去摘榆钱,我站在树下,将裙子翻起来成个兜兜,跳过来蹦过去的接。回去把榆钱交给大厨,他会捣碎了,和枣泥、豆蓉、葡萄干一起做成馅儿,外面用绿豆面擀了薄皮儿包成团子,美其名曰:翡翠兜。
我和江朔琰,都爱吃这个。不过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我们只能悄悄的藏在衣袖、衣兜里头,趴在栏杆边,边引得游鱼争相抢食,边自己吃得不亦乐乎。
原本我还觉得以三千岁高龄扮稚儿有些可耻,呆了几日尝到做小孩,尤其是做野小孩的甜头以后,脸皮渐渐的也厚起来了。
所以果然说,人是渐次堕落的。
第五十三章
我十二岁的时候,夏天跟着江夫人一起做针线。
夏天日头长,我那屋子周围没什么大树,都是一些草花,中午太阳白花花的时候,我同院里那些花草一起接受炙烤,觉得自己就像那瓦片上烤着的泥鳅;日日恨不能长在顾夫人房里,她的房间朝南,四周都有树围着,凉快许多。
那时候我能想到的最痛苦的事,就是在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被江朔琰拖出去美其名曰散步游览江府的美景。
自打我来了以后,江朔琰的身体恢复得是一日千里,有一次脸江朔珩都奇怪的瞅了他半日,末了微笑道:“朔琰,和熙前日还问我你既好了怎么还不回去;我说你身子还不大好来着,要不我明日跟她说说你好了,你快些回去罢?这些日子和熙日日都问起你,我快被她磨死了。”
彼时江朔琰手里捧着一大碗白饭嚼得欢快,闻言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当即脸色煞白握拳便是一阵猛咳,喷饭喷了一桌。
江夫人责备的看了江朔珩一眼,吩咐下人把江朔琰带下去收拾干净,再煎一盅安神的汤药督促他喝下去;江朔琰被扶下去时东摇西晃的,手抚胸口,脚步虚虚软软的;江夫人便责备江朔珩:“你弟弟打小体弱,亏了冉冉来了,他才好了这么一点点,你作什么吓唬他?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说事?”
江朔珩满脸愧色,讪讪的低了头,江夫人便叹了口气,道:“算了,知道你是无心,想跟弟弟亲近,只是他这个身子实在是——对了,前儿我让你打听的事儿,你有信了没有?”
“母亲说了这个意思以后,我便记挂着打听来着。正巧前日安国公的公子冯端请喝酒,我就问了一问。倒巧,他说他就是个寄名儿的,说清虚观就很不错。”
我放下碗,看着江夫人讶然道:“娘,打听道观做什么?”
江夫人说了,反正我早晚世她儿媳,直接唤娘便好,省得称呼换来换去的头晕。
江夫人向我笑得和蔼,说:“是这样的,我早有这个想法,朔琰他是个不养命的,我想找个道观让他做寄名弟子,我想我们这凡夫俗子的保不了他,难道四大天王,太上老君也还保不了他么?所以我让朔珩打听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江夫人一向舒展柔和的蛾眉短短的蹙起来,看着江朔珩,似乎意有所指:“朔琰十四岁了,再不去,有些事该耽搁了。”
江朔珩思索片刻,点头道:“方才是我大意了,待会我给弟弟道歉。”
“道歉不用。”江夫人长叹出声:“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她看着江朔珩,又叹气:“你也是,时常在两边跑终归不是事,你今年十八了,等老爷回来了,我去跟他说说,也该办你的事了。”
江朔珩笑:“娘,秋秋在这里,你也不避讳!”
江夫人看了我一眼,笑眯眯道:“反正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避讳?”
一句话,说得悬乎乎的,我和江朔珩对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似这般少许尴尬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两年。
我在顾府到底是嫂子还是妹子,江夫人和江老爷争论不休;有时候丫头下人在墙根闲聊给我听了几句去,自己回去都抱着脑袋替他们纠结。
江老爷说,江朔琰恐怕有些困难,皇帝似乎觉得他同和熙郡主放在一起挺耐看的;下朝以后还特意给我家那边通了信,意思是有福大家享嘛!又说本来江顾两家树大招风,朝廷中已有一些人,得空便要找些不自在;和熙郡主是定国公的嫡女,定国公又是朝廷重臣,而且还是难能可贵的中立派;如果江家只顾着和顾家联姻,而忽视了其他的势力,到头来不但帮不了自家的兄弟,说不定还会惹来一身灾祸。
江老爷和我爹思虑来思虑去,渐渐的便有些松动。
然而江夫人却是一口咬定,斩钉截铁肥水不流外人田。江夫人的理由是,江朔琰一听到和熙这个名字便会少魂失魄头晕眼花直接倒地不省人事;加上那位小郡主不幸出生亥时,江夫人由此推定她不适合江朔琰。
眼下我才知道江夫人对这位和熙郡主抵触到了什么程度;她要把江朔琰寄到道观去做弟子,谁晓得改明儿郡主一逼急了她会不会真让江朔琰出家了事。
可是江朔琰如此任性下去,却也十分危险。
我在天庭的时候,闲时也曾爬到云上看过,凡间朝堂的争争斗斗,不比天庭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争斗精彩千万倍,可以说,凡人在这方面比天庭那些万年食古不化的神仙怕不超前了千百年。想到这江二小子这般的骄慢任性,以及这种任性可能给他和他家带来的灾难,我这个三千岁的老灵魂简直恨不能立马跳出来掐住江朔琰的细脖子把他摇醒。
虽然投身凡间还只有短短十二年,然而我自觉这十二年的所见所闻,远远超过我在天宫感受到的三千载。
那一刻我分外的怀念雾霭沉沉的天庭,金碧辉煌的冷冰冰的天宫,混账的灏景孽侄;我还发现,我分外的想念我哥,我那板正得我一看就要抖三抖的哥哥。在那里我根本不需要为这档子事情发愁,唯一要操心的无非是怎么骗灏景的酒喝,还有怎么应付我哥的检查。或许过几百年嫁出去,或许不嫁,就这么呆在沭斛里头,隔段时间溜出去一趟,找找我下落不明的阿娘。
说到娘,现在这个凡间还有我两个娘。
即便是托身而已,我终不能眼睁睁任我这两个娘深陷险境。
午膳过后,我准备去江夫人房里做早上没做完的针线,却正碰上江朔珩,他在我两三步之前,午后微斜的阳光透过密层层的树叶在他脸上跳跃着,有些晃眼睛。
自打他十五岁以后,我便不很常见他,只有偶尔回来我们坐在一起吃饭,他还是像大哥哥那样问些闲话,听到我和江朔琰又捣乱便会笑着说我俩几句。
江朔琰和江朔珩都有那么大了,江家人却并没将我们分开,还是一起玩一起吃;饶是我体内是三千多岁的老龙一条,也忍不住想江家人这么做,不甚厚道。
倘若是换了初雪而不是我,这下子想必心里已经慌张得又要哭湿被子了。
“这会是回去,还是去娘那里?”冷不丁的江朔珩忽然开口打断我的思绪,我久不曾单独同他说过话,一开口有些不自在。
“去娘那里,我有绣活还没做完。”
他轻笑起来:“秋丫头越发长进了,绣的什么?”
“水鸭子。”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江朔珩喜欢随我爹娘唤我秋丫头,或者秋秋;江朔琰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