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道:“他怎样骂我骂皇上?”韦小宝道:“说的都是无法无天的话,奴才一句也不敢记
在心里,一听过即刻就忘记了。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来了。”太后点了点头道:
“你这孩子倒乖得很,今天晚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韦小宝道:“奴才睡在床上,听见这恶老头开门出外,只怕他要出什么法子害我,于是
悄悄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了这里。”
太后缓缓的道:“他向我胡说八道的那番话,你都听见了。”韦小宝道:“这恶老头的
说话,奴才向来句句当他是放屁,太……太后你别见怪,奴才口出粗言,我可恨极了他。他
每天骂人小乌龟,骂我祖宗,我知道他说的从来没一句真话。”太后冷冷的道:“我是问
你,海天富跟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你老老实实的回答。”韦小宝道:“奴才远远的
躲在门外,不敢走近,这恶老头耳朵屡得很,我一走近他便发觉了。我只见他在和太后说
话,想偷听几句,可是离得太远,听来听去听不到。后来见到他胆敢冒犯太后,太也大逆不
道,奴才便拚着性命来救驾。他到底向太后说了些什么话,奴才不知道,他……他一定在诉
说奴才的不是,说我毒瞎了他眼睛,这虽然不假,其余的话,太后千千万万不可相信。大概
太后不信他的话,这奴才竟敢冒犯太后。”
太后道:“哼!你机灵得很,乖觉得很。海天富说的话,你真的没听见也好,假的没听
见也好。只要将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入了我耳中,你知道有什么结果。”韦小宝道:“太后
待奴才恩重如山,如果有哪一个大胆恶徒敢在背后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奴才非跟他拚命不
可。”太后道:“你能这样,我就喜欢了。我过去也没待你什么好。”韦小宝道:“从前皇
上跟奴才摔交练武,奴才不识得万岁爷,言语举动乱七八糟,太后和皇上一点也没怪罪,这
就是恩重如山了,否则的话,奴才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该砍了。这恶老头天天想杀奴才,
幸好太后救了我的性命,奴才当真是感激得不得了。”
太后缓缓的道:“你知道感恩,那就很好。你点了桌上的蜡烛。”韦小宝道:“是!”
打着了火,点亮了蜡烛。太后房中的蜡烛,烛身甚粗,特别光亮。
太后道:“你过来,让我瞧瞧你。”
韦小宝道:“是!”慢慢走到太后床前,只见她脸色雪白,更无半点血色,双眉微竖,
目光闪烁,韦小宝心跳加剧,寻思:“她……她会不会杀了我灭口?这时候我拔足飞奔,她
定然追不上我,但如给她一把抓住,那可糟了!”他心中想立刻发步便奔,一时却下不了决
心,只微一犹豫间,太后已伸出左手,握住了他右手。
韦小宝大吃一惊,全身一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太后道:“你怕什么?”韦小宝
道:“我……我没怕,只不过……只不过……”太后道:“只不过什么?”韦小宝道:“太
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受什么惊什么的?”他听人说过“受宠若惊”的成语,可是四个字
中只记得二字。太生不知他说些什么,问道:“你为什么全身发抖?”韦小宝道:“我……
我没有……没有……”
太后如在此刻一掌劈死了他,日后更不必担心他泄漏机密,可是一口真气说什么也提不
上来,委实是筋疲力竭,虽握住了韦小宝的手,其实手指间一点力气也无,韦小宝只须微微
一挣,便能脱身,当下微笑道:“你今晚立了大功,我重重有赏。”
韦小宝道:“是那恶老头要杀奴才,幸得太后搭救性命,奴才可半点功劳也没有。”
太后道:“你知道好歹,我将来不会亏待你的,这就去罢!”轻轻放脱了他手。
韦小宝大喜,忙爬下磕了几个头,退了出去。太后见他衣襟上鲜血淋漓,显是吐过不
血,可是跪拜之际,行动仍是颇为伶俐,不由得暗暗纳罕。
韦小宝出房之时,向躺在地下的蕊初看了一眼,见好胸口缓缓起伏,呼吸甚匀,便是如
睡熟了一般,脸色红润,绝无异状,心想:“过几天我去找些糕饼果子来给你吃。”快步回
到自己屋中,闩上了门,舒了口长气,登时如释重负。
这些日子来和海老公同处一室,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现下老乌龟死了,再也不用怕有
人来害我了。”突然间,想起了烛光下的太后的脸色,猛地里打了个寒噤,心想:“在这皇
宫里不大太平,老子还是……还是……哈哈,还是拿到四十五万两银子,回扬州去见妈妈为
妙。”想到自己性命尚在,四十五万两银子失而复得,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高兴了好一会,渐感疲倦,身子一横,躺在床上便睡熟了。
第七回 古来成败原关数 天下英雄大可知
韦小宝次日起身,胸口隐隐作痛,又觉周身乏力,自知是昨晚给海老公打了一掌,踢了
一脚之故,支撑着站起身来,但见胸口一大片血污,便除下长袍,浸到水缸中搓了几搓,突
然间,袍上碎布片片脱落。他吃了一惊,将袍子提出水缸,只见胸口衣襟上有两个大洞,一
个是手掌之形,一个是脚底之形。他大为惊奇:“这……搞的是什么鬼?”一想到“鬼”
字,登时全身寒毛直竖。第一个念头便是:“老乌龟的鬼魂出现,在我袍子上弄了这两个
洞。”又想:“老乌龟的鬼不知是瞎眼的,还是瞧得见人的?”盲人死了之后,变成的鬼是
否仍然眼盲,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即过,没再想下去,提着那件袍子怔怔出神,突然间恍然
大悟:“不是鬼!昨晚老乌龟在我胸口打了一掌,踢了一脚,这两个洞是给他打出来的。哈
哈,老子的武功倒也不错,只吐了几口血,也没什么大事。唉,不知可受了内伤没有?老乌
龟有只药箱,看有什么伤药,还是吃一些为妙。”
海老公既死,他所有的物品,韦小宝自然老实不可客气的都据为已有,大模大样的咳嗽
一声,将那口箱子打了开来,取出药箱。药箱中一瓶瓶,一包包丸散甚多,瓶子上纸包上也
写处有字,可是他识不了几个字,又怎分辨得出哪一包是伤药,哪一瓶是毒药?其中有一瓶
黄色药粉,却是触目惊心,认得是当日化去小桂子尸体的“化尸粉”,只须在尸体伤口中弹
上一些,过不多时,整具尸体连着衣服鞋袜,都化为一滩黄水,这瓶药粉自然碰也不敢碰。
再想起只因自己加了药粉的份量,海老公就此双目失明,说什么也不敢随便服药,好在胸口
也不甚疼痛,自言自语:“***,老子武功了得,不服药还不是很好?”当下合上药箱,
再看箱子其余物件,都是些旧衣旧书之类,此外有二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他自己毫不重
视,别说索额图答应了要给他四十五万两银子,就是去跟温有道他们掷掷骰子,几百两银子
也就轻而易举地赢了来。他在小桂子的衣箱中取出另一件长袍来披上,看到身上那件轻软的
黑色背心,不觉一怔:“老乌龟在我袍上打出两个大洞,这件衣服怎地半点也没破?这是鳌
拜宝库中寻出来的,如果不是宝衣,鳌拜怎会放在藏宝库中?”转念一想:“老乌龟打我不
死,踢我不烂,说不定不是韦小宝武功了得,而是靠了鳌拜的宝衣救命。索大哥当日劝我穿
上,倒大有先见之明,而我穿上之后不除下来,先见之明,倒也不小。”正在自呜得意,忽
听得外面有人叫道:“桂公公,大喜,大喜!快开门。”韦小宝一面扣衣钮,一面开门,问
道:“什么喜事?”
门外站着四名太监,一齐向韦小宝躬身请安,齐声道:“恭喜桂公公。”韦小宝知道:
“大清早的,这么客气干什么啊?”一名四十来岁的太监笑道:“刚才太后颁下懿旨去内务
府,因海天富海公公得病身亡,尚膳司副总管太监的职司,就由桂公公升任。”另一名太监
笑道:“我们没等内务府大臣转达恩旨,就巴巴的赶来向你道喜,今后桂公公统理膳司,那
真是太好了!”韦小宝做太监升级,也不觉得有甚么了不起,但想:“太后升我的级,是叫
我对昨晚的事不可泄露半点风声。其实就是不升我,老子可也不敢多口,脑袋搬了家,嘴巴
也没有了,还能多口吗?不过太后既然提拔我,总不会杀我了,倒大可放心。”想到此节登
时眉开眼笑,取出银票,每人送了五十两报信费。
一名太监道:“咱们宫里可从来没一位副总管像你桂公公这般年轻的。宫里总管太监十
四位,副总管太监八位,顶儿尖儿的人物,一古脑儿就只二十二位。本来连三十岁以下的也
没有。桂公公今天一升,明儿就和张总管、王总管他们平起平坐,可真了不起!”另一人
道:“大伙儿就只知桂公公在皇上跟着大红大紫,想不到太后对你也这般看重,只怕不到半
年,便升做总管了。以后可得对兄弟们多多提拔!”韦小宝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己人、
好兄弟,还说什么提拔不提拔?那是太后和皇上恩典,老……老……我桂小宝又有什么功
劳?”他硬生生将“老子”二字咽入口中了,好不辛苦,又道:“来来来,大伙儿到屋中坐
坐,喝一杯茶!”那中年太监道:“太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