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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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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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金安,微臣有失远迎。”来人微笑着见了个礼,虽是请罪,却是不卑不亢。
  我亦微笑以对。“看苏御史行色匆匆,似乎是有要事在身?”
  “回陛下,漕银亏空一案又有新进展,微臣正要前往廷尉府。”
  我点头道:“今日旬休,也难为苏御史仍为公事操劳。寡人正好出得宫门,便与你一同去廷尉府看看。”
  他微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恢复常态,点头道:“是,陛下请。”
  我与他一同朝外走去,随意道:“既在宫外,你也不必拘谨。我不以寡人自称,你也不必一口一个陛下。”
  他虽也答了一声是,也没有再称呼我“陛下”,却同样也没有说出我想听的那两个字。
  相思。
  我希望他唤我的名字。
  累世公卿之家,书香门第之后,国师的得意传人苏焕卿。
  十三岁那年的琼林宴上,隔着无数青年才俊,我却只看到了太清池那畔的一抹淡绿剪影,方知何为真正的芝兰玉树。
  苏昀,字焕卿。
  满朝文武都蓄起了长须,他却不甚在意,笑曰:“心中无鬼,何必白日贴符?苏家家训,不结朋党,即便是‘长须党’。诸位雅兴,恕苏某不能相陪了。”说毕摇头浅笑离开,留下一群脸色不善的长须党人。
  年少扬名,十八岁高中状元。有人说他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有人说他孤高自傲,目下无尘,可在我看来,那都不是我心目中的苏焕卿。我心目中的苏焕卿,是我十岁那年,陪我在太学府外罚站的那个少年。
  国师说,陛下该成家,该立凤君。
  我只想问一句,可否立焕卿?
  焕卿,相思……
  若能听他唤我一声相思,那该多好。
  为难
  廷尉府离国师府不远,但因赶时间,便派了两顶软轿出来,不过片刻穿过长街便到了廷尉府,一下轿,看到停在我们前方的马车,我心里咯登一声,暗叫不妙。
  苏昀亦是眉头一皱,回头向我看来,用眼神请示我。
  我既怕里面那个人,又喜欢外面这个人,既不想见里面那个人,又舍不得离开外面这个人……
  罢了罢了,我硬着头皮笑道:“今日真是巧了,打了商量似的都来了廷尉府。”说着先提步进去,苏昀跟在我右后方道:“是因为这里有值得来的好处。”
  于他而言,好处是漕银亏空案的证据。
  于我而言,好处是他也在这里。
  于裴铮而言,好处又是什么?
  目光在接触到堂上那人似笑非笑的凤眸时,膝弯如有所觉似的麻了一下,让我几乎向前扑倒。
  凤眸的主人今日一身紫黑直裰,紫色尊贵,黑色庄重,满朝俊才说少不少,但也只有他一人能完美诠释这两种颜色背后的含义,让人知道何为——当朝一品!
  见我和苏昀进来,那人手中一柄玉骨扇就半合起来,颇有节奏感地轻敲着左手掌心,那一下下倒像是敲在我心头,让我心跳猛地沉重起来——这人我是知道一点的,算计人的时候未必敲扇子,但敲扇子的时候定然在算计着人。
  我强壮镇定装出一个“帝王式”高高在上的淡定微笑,“裴相也在这里?真是巧啊。”
  “是巧啊。”那边不冷不热,不卑不亢回了三个字,俊美得有丝邪气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这人明明是白衣出身,却比苏昀还多了三分浑然天成的贵气——果然是穷奢极欲的奸臣、贪官!
  裴铮见我和苏昀同来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事实上,我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任何事情表现出惊讶之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陛下。”裴铮坐在内堂上首,此时缓缓踱到我跟前,行了个礼。“陛下今日怎么得了空来廷尉府视察?”
  我干笑一声道:“听说漕银亏空一案有了新进展,证人已然落网,寡人便跟来看看。”
  “跟?”裴铮眉梢一挑,目光从我面上滑过,扫了苏昀一眼,客套笑道,“原来是去了苏御史府上。”
  苏昀微笑回视裴铮,“裴相日理万机,竟然连廷尉府的内政也要过问,实在让下官惭愧。”
  岂止是廷尉府内政,便是寡人的私事,他也要干预的。我悲愤心想。
  我朝到如今算是太平治世,但难免还是有一些不和谐音,用民间百姓的话来说,就是君是淫君,臣是权臣。
  寡人这个淫君委实是被冤枉的,他这个权臣却是实至名归。寡人十三岁登基之时,他在九卿里还只是初初崭露头角,当时的丞相仍是我父君,内阁是由母亲钦点的四位顾命大臣组成。到十五岁及笄,父君隐退,他便以丞相高足的身份上位,发起了“崇光新政”,曰革除旧弊,反腐反贪。彼时我仍年少天真,只当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处处为我着想,便给他放了特权,谁知这权力就和出了阁的闺女,一放便收不回来了。一年内,四顾命大臣尽皆归隐,两年间,朝堂大清洗,元老几乎都下了台,全换上了他的门生。如今的内阁,虽说有五人,却只有两个声音,一个是国师,另一个就是他。
  可以说,崇光新政之后,偌大朝堂,再无一人能与裴铮对抗了,包括寡人。
  每想到此处,寡人便惆怅得很呐……
  此刻,裴铮要到廷尉府提人,苏昀兼任廷尉一职,漕银亏空一案本也是由他全权负责,自然寸步不让。我很是欣慰地在一旁看着,心道我看中的人,果然不畏强权,刚正不阿,比寡人这个淫君有担当得多了。
  “此案由廷尉府负责,犯人理当留下,裴相要强行带走罪犯,眼里可还有陛下,可还有王法?”苏昀双目如炬,直直盯着裴铮。
  被点到名的我心上抖了一把,果不其然,裴铮向我看来,似笑非笑道:“那陛下如何说?”
  我被看到心里发毛,苏昀也同时转眼看我,若然平时他能这般凝视我,我定然心神荡漾、遍体酥麻,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只是此时此刻,另一人也同样望着我……
  我左右为难,搓了搓手,沉思片刻道:“其实吧……这犯人的供词只有一个,在丞相府提审和在廷尉府提审又有什么差别呢?”
  “陛下!”苏昀眉心一皱,眼中闪过失望,看得我心上一揪。我真真怕极了他的眼神,午夜梦回都告诉自己,便是为了他的欣慰,我也要当个明君。
  阻碍我当明君的奸臣——裴铮唇角一勾,眼底的笑意又浮上三分。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既然在哪里都没有差别,那还是由寡人带回宫审问吧……”
  苏昀一怔,随即嘴角笑纹缓缓荡开,看得我的心也荡漾了一把,忍不住嘴角勾了起来。
  “陛下所言极是。”
  裴铮不置可否地瞥了我一眼,双手拢回袖中,唇畔笑意不减,只是含义有些许不同。他走到我跟前,在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我登时有些呼吸困难,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忽地手腕一紧,却是被另一人拉着护到身后。
  “裴相,君臣有别。”苏昀将我护在身后,挡在我与裴铮之间,我愣愣看着他的后背,又低下头来,看着他握住我的那只手——被握住的地方,仿佛被火点着了,那温度直烫到了心头。
  寡人这趟出宫,值了……
  没有听清他二人说了什么,待听到裴铮冷哼一声,我才反应回来,扬起头越过苏昀的肩膀看到他的眼睛——似乎不怎么愉快。
  “时候不早了,陛下也该回宫了吧。”裴铮淡淡道,“既然陛下要亲自审问犯人,那微臣自当从旨。犯人自有苏御史押往崇德宫,至于陛下……还是由臣亲自护送安全。”
  呸!就他被行刺的次数来看,被他护送走鬼门关的几率还大些。
  但他既已退让了一步,我若再得寸进尺,激怒了他,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见好就收,寡人还是懂的。
  这时苏昀已松开了手,我有些失落地暗自叹了口气,又有些回味地摸了摸被他碰触过的地方,这才自苏昀背后走出,对裴铮道:“既是如此,便有劳裴相了。”又转头对苏昀道,“那罪犯便由苏御史押运了。”
  苏昀躬身道:“微臣遵命。恭送陛下。”
  裴铮在一旁看着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陛下,请吧。”
  我勉强点头微笑,跟着他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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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铮的马车极好认,谈不上极尽奢华,但却是我坐过最舒适的马车,不同其他马车那样颠簸得我晕眩酸痛,恶心想吐,这马车行进平缓,里间又尽是软垫,还熏了宁神香,让人舒适得昏昏欲睡。
  我背靠在软垫上,几乎整个人陷了进去,眯了眯眼睛,开始有些犯困。
  可是对面坐着那人却让我如坐针毡,难以安眠。
  “陛下今日微服私访,是为了看国师,还是为了看苏御史?”裴铮倚在一边,挑着眉看我。
  我打了个激灵,坐正了身子,扯扯衣袖淡定道:“国师为国操劳,卧病在床,寡人理当前去探望。”
  虽然明知他绝不会相信,但我仍是要这般回答。
  当年琼林宴上,谁都以为我是在看那探花郎,只有裴铮发现了我的秘密,在琼林宴因探花郎落水而乱成一团时,走到我身边,似笑非笑附到我耳边说:“苏焕卿确实一表人才,陛下可是犯病了?”
  当时吓得我手一抖,酒洒了一身,他却施施然远去。
  国师苏秦,四朝元老,累世公卿,往上数还有开国功臣。别人家死了人都埋在土里立个碑,他们家的却要挂在墙上供人膜拜,便是所谓的一门忠烈。到如今只剩下苏昀一人身系苏家的使命,苏家家训里赫然两条,不结朋党,不媚君上,苏秦指望着苏昀当个贤臣、能臣、忠臣、名臣,我又哪里敢流露出一丝不轨,让他落为佞臣……
  满朝文武,近身宫人,无一人猜得到寡人心意,却让裴铮一眼看穿天机。
  寡人怕他,是真怕,只因他的师傅强过我的师傅。
  我的师傅是国师,他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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