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十兵卫光秀很庄重地坐在浓姬后面。
“哦!是你啊,欢迎你来。”
信长这么苦笑着。
当然他只是假睡,这点浓姬十分明白,至于光秀有没有发觉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光秀看到信长脸上的那张地图时,他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然后又立即看着室内的装饰。
“殿下?你醒醒呀!殿下!”
“什……什么?你没有向我说一声就进来了!”
“我已经将明智十兵卫先生带来这里了,你起来吧!”
“什么十兵卫?噢!这不行啊!”
信长急急忙忙地将地图收起来丢到一边去,然后双脚交叉地坐在那里,伸了一个大懒腰后说道:
“噢!你就是十兵卫啊?”
光秀坐在他的面前,两手庄重地放在前面。
“我就是明智十兵卫光秀,很荣幸能见到你,也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午睡。”
信长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哦!这个啊!”
这是他从喉咙里所发出来的声音。
“你把额头稍微往上抬。”
这是信长对光秀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很年轻的美男子呢!”
“这很抱歉!”
光秀笑也不笑一下地郑重回了一礼。
“这个房间和以前相比实在是大不相同,真是豪华啊!”
“什么?哦!以前你也曾经住过这里?”
“这实在相当的雄伟,这样的城堡,在当今的日本,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了。”
信长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十兵卫啊!你在朝仓家到底拿多少俸禄?”
他突然如此问,同时又以右手的拇指去挖鼻孔,身体也略略地向前倾。
当然,他现在只是在试探光秀这个人。
此时光秀也微微移开视线,说道:
“是的,四千五百贯。”
“什么?四个半啊?那么你要我出多少呢?”
“什么?请问你在说什么?”
光秀脸上已是狼狈万分,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我是问你:你想我会出多少?你懂了吗?你是因为对朝仓义景失望极了,所以才来这里,对不对?”
“嗯……这个……但是……”
“你不必再掩饰了,因为你的脸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足利义秋为了仰赖朝仓家而到越前去,你也将这当成是一个大好机会,竭力劝义景上京,将京里的三好、松永之类的暴徒赶出京都,重建幕府威势,然而义景却迟迟不肯有所行动……这是因为对于现在的三好、松永这一类的暴徒,他根本没有足够的魄力及武力来对付他们,所以你才想到我信长,书信大概也是有关这件事的吧?因此我才问你啊!等我看了之后,十兵卫,如果是在可能的范围之内,我愿意负起义秋这个担子!”
光秀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证明信长所说的话果真一针见血,真是少见的具有慧眼的人物啊!否则怎能看清这件事情呢?
但是对于取得天下这样一件大事,他居然像是决定一匹马的价值般地从正面说出来,这倒真是叫光秀大吃一惊!
“怎么样?我的推测没错吧,十兵卫?”
“不!没有……你的见解真是一针见血啊!”
稀客来访(3)
“那好。你也是远来的客人,我们先喝一杯再继续谈吧!”
信长的话语,可说是天衣无缝。
“我是迟早都会攻入京师去的,假如义秋是个有抱负的人物,那么我也很愿意为他负起这个担子。怎么样?在你看来,义秋和以前的将军义辉公相比,哪个更优秀呢?”
“啊!这个……”
信长紧追不舍的问话,使得光秀在仓促之间,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事实上,你所说的‘义秋公’,已经在今年的新春,把‘义秋’的‘秋’字改为‘昭’字,因此正确的称呼应该是‘义昭公’。”
“哈哈……”
“嗯,什么事?”
“十兵卫啊!名字再怎么改也没有用,人与生俱来的本性是根深蒂固的,即使把名字改了,对于他的天性是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哦!这样啊!”
“不是吗?我是在问你他比义辉公更优秀,还是较低劣呢?义辉公只是走错道路,如果他不是一位将军,而当一名剑术家的话,他会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他的天性原本就适合当一名剑术家,他不知道洋枪的可怕,因此他才会在松永久秀两百支洋枪的紧紧追打之下打了败仗,最后只能勇敢地战死在室町御所内,不是吗?”
“正是。”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从其他方面来看,人品不错,资禀也好,但是若要当位将军,他却是不合格的呀!所以现在我要将义秋和前将军加以比较,了解他的优劣,这样才能使我的心中有所决定啊!”
“照你这么说来,万一他这个人并不是那么优秀,请问你还会帮助他吗?”
这时光秀也直面了这个问题,眼睛直视着对方:
“我明白了!这就好了!”
信长很干脆地摇了摇手。
这时,光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由于他们方才的对话,一直朝着其他方向脱轨而去,以致将义昭最重要的书信也忘了拿出来给信长看。现在他总算又想起了这件事情。
“哦,对了,对了!我带了一封很重要的信来,差一点就忘了呢!”
书信共有两件,一封是义昭所写,他当然是为了重振幕府而求助于信长;另一封则是细川藤孝(幽斋)所写。
光秀将书信从怀中取出,用紫色布巾包住放在信长面前,但信长只是随意地将它往桌上一放。
“好!不必看我也明白,等一下再读吧!”
光秀睁大了眼睛,说:
“这样未免太过分了吧?”
“哈哈哈……十兵卫!你也未免太过草率了吧?从你眼中看来,我知道现在的将军并不像前将军那样是个优秀的人物,对于这么一个人的书信,我又何必急着去看呢?那是没有必要的,何况他也不是能负起这么一副重担的人啊!哈哈哈……再说,要负起这个担子的你,也算计过你本身的利益,不是吗?因此,应该先谈你我之间的交易才对。好吧!……朝仓给你四千五百贯,对不对,十兵卫?”
“……”
“这样的话,十兵卫!我信长出一万贯,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光秀对于对方如此透彻地看清他的心底,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信长又愉快地笑了起来。
到达岐阜(1)
仍然居无定所的流浪将军足利义昭一行人从越前一乘谷出发之时,正是七月十六日——
尽管是在流浪之中,但再怎么说也总是征夷大将军一行,因此朝仓义景特地在与近江的国境边,率领旗下的朝仓景恒、重臣前波藤右卫门及士兵八百名为他送别。
当天晚上,这一行人便停留在今庄,十七日进入近江,在木下的地藏堂里接见小谷城主浅井长政。
在日本所有的武将当中,表面上他们仍然必须听命于征夷大将军的指挥;尽管他只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将军,但是他的见识仍有高人之处。
在地藏堂上——
“浅井长政。”
义昭如此叫道,长政则平伏在阶梯之下:
“我来跟您请安了。”
长政对他仍然行着君臣之礼。
接着长政将他们接到小谷的休怀寺里,义昭在那里住了三天,并接见了他的父亲浅井久政。在这期间,织田与浅井家的这桩婚事,也已充分达成协议。
不!即使并未直接谈到这件事情,但是由于将军此次即将前往岐阜仰赖信长,光是这件事情,就已经有充分的政治效果和意义了。
只要和义昭在一起,信长那“征夷大将军的意志”便可以如他所愿地行动了。如此一来,他那取得天下的目标,就有如已经纳入手掌似的。
在义昭停留在休怀寺的三天里,浅井父子向他进献了许多礼物,当他们再度出发前往岐阜时,已是七月十九日。在隔月的八月中旬,阿市终于乘着轿子来到浅井长政家中,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件事有多大的影响力。
十九日那天,信长这边从岐阜出来迎接义昭的人,有不破河内守、内藤胜助,他们带着一千五百名士兵来到小谷的休怀寺。
相对的,浅井家也派了藤川及五百名护卫兵护送他们。对于这位流浪将军而言,此次的旅行给予他绝对的安全感,因而他的心中感到非常高兴。
在美浓西的立政寺,就是将军暂住的行馆。当他们到达寺院时,因这次行动而得到一万贯大礼,并成为织田家重臣的明智十兵卫光秀以向导的身份,出现在义昭及藤孝面前。这一切事情,可说全是藤孝和光秀一手策划的,而且正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着。
信长第一次来到立政寺拜访义昭,已是二十七日——
他所进献的礼物有:
“第一是国纲大刀一把,以及苇毛马一匹、铠甲两件、沉香百斤、缩布百匹……”
当侍者就他所献礼物清单的目录念下去时,正面坐着的将军足利义昭,已经一边不断地点着头,一边感动地落泪了。
“织田先生,你抬起头来。”
“是!”
当信长被吩咐抬起头来时,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将军的脸,将军双眼含着泪水,非常愉悦地坐在那里。
他的品相可说和义辉不相上下,都有着端丽的外表;义辉由于曾经接受剑道的磨炼,因此相当敏锐,但是义昭却没有,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还俗之人,因而从外貌上看,给人相当柔和的感觉。只是他的眉毛似乎太过弯曲,这是信长唯一不喜欢的地方。除此之外,以他的品相,要当第十五代将军,是绝对可以的。
(这么一来,在那么大的御所中,他倒是一个很好的装饰品。只是在他身边的人,必须要非常坚定才行,因为他的意志看起来是相当薄弱的。)
当信长暗暗观察时,义昭又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对我的一片忠诚,义昭终生都会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