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叹了一口气说:“你还做梦啊?这可能吗?铁凤是铁铉之女,现在又逃出了樊笼,你是燕王手下大将,你们两方是冰山和火海,怎么能熔为一炉呢?”
张玉眼里掠过一丝阴影,这浅显的道理他岂不知?
徐妙锦从怀里取出个红布包,塞给张玉说:“这是你让铁凤代为保管的银票,她藏在枕头底下,我找出来还你吧。”
张玉托着红布包,睹物思人,竟然潸然泪下。
三
济南济阳门外,迎来一个阴霾的天气,天地间混混沌沌的,像裹着一层厚厚的尸布。
城外,金戈铁马,刀枪刺天,大炮在阵前一字排开。令人奇怪的是有一辆漂亮的四马车也在阵中,车帘不卷,有侍卫守护着。在一片号角和金鼓声中,朱棣骑马走到阵前,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
城上同样是金鼓齐鸣,披挂整齐的铁铉在将士的簇拥下来到城楼上。
双方鼓声停息,战场上奇静,只闻风卷大旗哗哗响。
朱棣高声说:“铁公手段好厉害呀,我日前险些中了计,喋血济阳门。但我现在仍然看重你我之间的情谊,请先生走下城楼,我与先生面对面谈谈,不知先生有无这个胆量。”
铁铉说:“你不会是设下陷阱吧?”
朱棣说:“你虽诈降,险些要了我的命,我却不会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众说话,言而有信。”
铁铉说:“好,你我都当一回君子,摒开从人,只你我二人,连兵器也不带,单独一晤,你敢吗?”
朱棣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随后他一挥手,他身前身后的马步兵和将领们纷纷后撤。只把朱棣一人孤零零地闪在旷野中。朱棣一扬手,把长剑抛在空中,长剑在几十步外落下,扎在草地上,他已手无寸铁了。
济南城楼上,铁铉也解下弓箭、箭囊,弃了大刀,就要徒步出城。
部下纷纷上来劝阻:“主公,不可出城,一定是朱棣奸计。”
“跟他有什么好谈的!”
但铁铉却固执地说:“我不敢出城,岂不让朱棣耻笑!我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朱棣敢把我怎么样。”
说罢他大叫:“开城门,放吊桥!”
吱吱嘎嘎一阵响,沉重的吊桥放下来了,铁铉独自一人从敞开的城门洞里徐步走出来。背后城楼上,一阵激荡人心的鼓声为他助阵。
对方战阵中,朱棣的部下同祥击鼓助威,伴之以士兵的呐喊鼓噪之声。
城下旷野飘着湿雾,阳光稀薄地透出云层。
野花点缀的草坪上,李谦遵朱棣之命,叫人抬来一张方桌,上面放了一只茶壶,两只茶碗。朱棣立于桌子一侧,目视着铁铉稳步走来。
双方阵中的鼓声、号角声、呐喊声越来越高涨。
城楼上的大炮对准了城外,弓弩手都把箭搭在了弓弦上。
城外燕军骑兵也都是人在马上刀出鞘,杀气腾腾。
铁铉走到桌前了,朱棣面带笑容地向他一拱手,说:“铁公真是伟丈夫也,当年关云长赴会,还有单刀,铁公面对城下千军万马,都敢赤手空拳而来,佩服。你真的不怕有什么不测吗?”他伸了伸手,示意铁铉坐下,他自己先坐下,并亲手斟了两碗茶。
铁铉便也坐下说:“你现在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我不相信你给天下人留下笑柄。”
朱棣掩饰地大笑:“这倒不尽然,你我虽不得不兵戎相见,君子磊落之风是与生俱来的,岂能不顾?先生设计赚我,我却不想以怨报怨。”
城楼上的人紧张地注视着城外孤零零的谈判桌,那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
燕军阵中,张玉、朱高煦等也紧张地注目着。
《永乐大帝》第四十九章(6)
四
铁铉揶揄地说:“你不必为自己遮羞了,兵不厌诈,我倒并不想当糊涂君子。日前你已经中计,只是你大难不死侥幸逃脱而已。”
朱棣说:“我知先生是有骨气、讲气节之人。但我起兵实为《祖训》里有依据的,只要诛灭奸臣,我便立刻罢兵,连藩王也不当了,你应当理解我。”
铁铉说:“那是以后的事。我是奉旨守土守城,丢失寸土都是失职。我宁死不会放你过去的,你要攻城,就攻好了,不必多费口舌。”
朱棣说:“为朋友,我可以做到仁至义尽,但我不能容忍你毁我大事,我不攻城,不动济南一草一木,借路总可以商量吧?”
铁铉说:“借路免谈!你有本事杀死我,血洗了济南城,你也就不用借路,那是夺路,夺成夺不成,要看你的造化了。”
朱棣沉了一下,用威胁的口吻说:“铁公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先生和景清都同样是清高孤傲之士,现在景清就比你聪明,他在我那里是上宾,你过来,我更不会亏待你的。人生一世求什么?谁不求封侯拜相、封妻荫子?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谋反,其实,充其量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何必在中间这样认真呢?朱允炆是太祖子孙,我难道不是吗?”
铁铉说:“你这话就更不通了。照你这么说,只要姓朱,就可以造反了?况且,为了私利,为了你们的家务事,为了你们自己争权夺利,你不惜把天下百姓投到兵燹火海的深渊,你还有人心吗?”
朱棣被彻底激怒了,他高声说:“铁铉,我一直忍耐着,给你面子,苦口婆心地劝你弃暗投明,可你仍执迷不悟,你不后悔就行,就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老命,你连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儿也不要了吗?”
此言一出,不但铁铉震惊,就是阵中的张玉和李谦也都听到了,一时摸不着头脑了。只有骑马站在驷马高车后的朱高煦洋洋得意。
铁铉拂袖而起说:“你如果毫无人性地害我女儿,你将遭天谴。”
朱棣说:“这都是你逼的,你实在要逼我出此下策,我只有对不起先生了。”
说罢,他朝身后一挥手,大喊一声:“把人推出来!”
阵中,朱高煦跳下马来,指挥着士兵打开车门,押下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她正是铁凤。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亲自背着她,送出了营盘,怎么又落入陷阱?莫非是……他真不敢想了。张玉一阵眩晕,在马上摇晃了一下,过度的痛苦和绝望,使他差点坠下马来,朱棣回头,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铁凤向张玉投去一瞥哀怨、凄楚和感激的目光,然后就昂起了头,被推到了阵前。其实,张玉送她逃走时,他们就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张玉满以为她安全逃脱了,岂不知仍在如来佛的五指山下。
阵中,惶惶然地李谦也被推到了绝望的深谷,他灵机一动,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再试一回。他一缩头,退到人群后,他抓起一匹光背马,跳上去,打马狂奔而去。
《永乐大帝》第五十章(1)
能救自己的女儿而不救,这是不是残忍?如果救女儿的代价是卑躬屈节呢?当着济南百姓的面杀一个无辜的弱女子,杀死的不是她,而是朱棣的人格,吓不住铁铉,反而成全了他们父女的英烈千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友,这是朱棣的交友之道。
一
铁铉看到女儿站在阵前,不觉大恸,他明白朱棣要干什么了,他心痛如刀铰,他的泪水在脸上纵横流淌,他冲远处的铁凤高声叫道:“凤儿,我的好女儿!是爹害了你了!”
铁凤也流着泪说道:“爹,这不怪你,可恨朱棣,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现在看,是残忍成性。爹,你不用管我的安危,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铁铉用声讨的口气质问朱棣:“朱棣,你听着,你胆敢在两军阵前,当着数万将士,残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将失掉天下最后一颗人心,你即使将来得势了,你的良心也早已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张玉纵马跨前几步,试图接近朱棣,他急切痛心地喊道:“殿下……”
但震怒得脸都扭歪了的朱棣不容他插嘴,朱棣说:“既然你铁铉如此绝情,就怪不得我了,铁铉,你能救你女儿,你却不救,到底是谁残忍,谁该下十八层地狱?”
铁铉又一次心痛地喊他女儿:“凤儿,我的好女儿,今生父亲对不住你了,朱棣说大将张玉痛心到忘情的地步。她抱住了铁凤,哭得哽噎难言。这回,连刽子手的眼睛都潮湿了。
得对,我能救你,可爹就得遭万人唾骂,爹只能狠心了。”
铁凤声泪俱下地高喊道:“父亲,我从小听你讲舍生取义,女儿死得其所,父亲千万别因为救女儿而摧眉折腰,我不怪你,我来生还做你的女儿。”
这血泪声声的话语,令城楼上好多人都泪出痛肠,就是朱棣方阵里也有很多人偷偷地拭泪。
朱棣脸色铁青,他向铁铉拱拱手,说了声“对不起了,我只能如此了。”说罢转身朝阵中走去。
城门开了,几十骑快马奔驰而来,护着铁铉回城。
朱棣沮丧到了极点,他回到阵中,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阵斩铁铉之女,开始吧。”
两个持大砍刀的刽子手早有准备,每人含了一大口酒,噗地一下喷到刀锋上,其中一个对铁凤说:“姑娘,对不住了,不是我杀你,是法理杀你,千万别在阎王爷那告我的状,我的刀刚磨过,削铁如泥,一定少让你遭罪。”
张玉跳下马来,他已哭得哽咽难言,他请求朱棣说:“殿下,我能跟铁凤说几句话吗?”
这一瞬间,朱棣也很矛盾,心里乱糟糟的,他还是板着脸点了点头。
张玉走到铁凤面前,说:“真是天不佑我们啊,我万万想不到,你又被他们抓了回来。我对不起你呀。”
铁凤泪容满面地说:“我怎么能怨你呢?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我福薄,今生无缘了,如果有来世,我还去找你。”
张玉痛心到忘情的地步。她抱住了铁凤,哭得哽噎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