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为他送行,却不料适得其反。停了一下,他问:“那么,现在足下对我有所改变吗?”
铁铉委婉地说:“如不然,我会找各种理由婉拒殿下的。”
朱棣说,到不到济南叨扰,他也曾犹豫再三,他怕走露了风声,对足下不好,无形中成了燕党,那我就对不起朋友了。
铁铉笑道,除非殿下日后真的做了逆子贰臣,否则有什么关系?他铁铉尽可以大张旗鼓地接待殿下,不怕人说。
“铁公果然仗义。”朱棣端起酒杯说,试探地问,“铁公,你看未来天下走势如何?”
铁铉说:“殿下要青梅煮酒论英雄吗?还是要听隆中对?”
朱棣哈哈大笑。
铁铉说:“上次在临淮关作别时,殿下说过一句话,我想了很久,百思不解,能当面请教吗?”
朱棣说他怎么不记得了?即使说了什么,也一定是随便说说的,未必走心。
铁铉说,殿下是何等睿智之人,你会不走心说话吗?怎么可能把重要的话忘怀呢?
朱棣说:“足下这是褒还是贬啊?那么请说吧,是哪一句?”
铁铉说:“殿下当时说,本藩别无所求,将来你我倘在危难时相见,先生肯高抬贵手就行了。还记得吗?”
朱棣说:“好像有过。不过没有特别的意思在里边。”他是这样解释的,人生在世,前事茫茫,谁也难料定会遇到什么样的坎坷、灾难,这种时候,总是需要朋友提携的,比如今天,如果足下不答应他来打秋风,他岂不还得在破庙里受清风吗?
尽管铁铉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却也不能再深问了。
朱棣又接续前言说:“足下还没回答我的发问。”
铁铉目不转睛地盯着朱棣说,天下大势,风云变幻无常,有时也不好说,但铁铉以为,当今世上,天下能否安定,在燕王身上。
朱棣大吃一惊,张着嘴半晌合不拢。他后来说:“这未免言过其实了吧?上有君王,下有黎庶,我怎么会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作用?先生别吓唬我呀!”
铁铉很真诚,这并非危言耸听。朝廷 如今担心的并不是北元边患,担心的是藩王势大压人,这是朝廷 削藩呼声高涨的原因。朝廷 削藩,藩王当然恼火,便由抵制、联手到积蓄力量准备抗衡,朝廷 一得到藩王私募军队的消息,当然视为谋反,就愈想用暴力铲除,在藩王这边,觉得这是官逼民反,反也削,不反也削,不如索性反了……殿下看,如此循环往复,是不是愈演愈烈?到头来是天下生灵涂炭,国家衰微,殿下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吗?
朱棣不能不叹服铁铉所论之精群,不过他又说,足下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啊,难道没个里表了吗?
铁铉也说得直言不讳,若能讲清里表,哪还会有胜者王侯败者贼的说法!
朱棣沉思有顷说:“以足下之见,这场争端不可避免吗?”
铁铉说:“可以呀。若不然,我为什么说天下安定与否,系于殿下一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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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大帝》第二十章(3)
朱棣说:“足下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我哪敢承担天下兴亡的重责呀!退一步,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我有办法力挽狂澜吗?”
铁铉说:“当然有。朝廷 不是对殿下不放心吗?你让皇上彻底放心,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朱棣脸色明显的不好看了,他说:“不知我怎样做朝廷 才能放心。”
铁铉的办法是,带头撤藩,缴回印信、册宝,真心诚意地交出所有军队,如再彻底些,干脆回南京去过赋闲的日子。
朱棣心里发笑,这不是呆话吗?老虎变成猫,当然不让人害怕了,可有哪个老虎肯变成猫呢?朱棣言不由衷地说,铁铉出的主意,正合他意,回南京时,他负荆请罪上殿,已经要缴还印信、册宝了,但皇上不允啊。
铁铉心里暗笑,不客气地说,真心说的和虚应故事,那能一样吗?
这等于指责朱棣是在玩阴阳两手,他不悦地说:“先生说我是矫情,是虚情假意的计谋?”
铁铉说,这至少是仁着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殿下聪明,但满朝文武也都不是傻瓜呀。
朱棣情绪显得很低落,默默地饮干了杯中酒,说:“我有点醉了。”
铁铉也到此打住,他站起来说:“殿下旅途劳顿,我已让人烧好了热水,洗一洗,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其实何必这么急?济南是泉多、名士多的地方,殿下不想去登泰山吗?登泰山而小天下,那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朱棣很没情绪地说:“将来会有机会的。”他推开酒杯,将要站起来时,他忽然问:“听人说,足下有一位美貌千金的,怎么没见?是出阁了吗?”
铁铉道:“很不巧,她到灵岩寺还愿去了。”
朱棣便起立说:“酒足饭饱,好多天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多谢。”
二
夜半,钟鼓之声在泉城上空悠扬回荡,朱棣下榻在铁府第二进院子正房,他并没有睡,毫无困意,端了一杯茶,在地上走来走去想心事。铁铉的话令他动心,也令他不舒服。铁铉是把他五脏六腑都看透了的明白人。好在铁铉并没撕破脸皮,他还是友好的。他的一番话是曲折隐晦地暗点而已,但他已把朱棣看成是未来江山祸乱的罪魁了,连他都对自己心存警惕,朝廷 就更不用说了。
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朱棣当然听不到了。
有人在拍门环。上夜的守门人趴门缝向外望着问:“谁呀,深更半夜的?”
外面是铁凤的声音:“是我,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看门人一边开门一边说:“小姐不是上灵岩寺了吗?”
铁凤和孟泉林拉马进院,她没好气地说:“我不会回来吗?”
看门人说:“赶上飞毛腿了。”
进了院子,堆了一院子的篷车、马具、驮子吸引了铁凤的目光,她问:“谁来了?人不少啊。”
看门人说:“可不是,有二三十号人,挺有来头的。”
“我问你是什么人,没问有没有来头。”铁凤说。
“这小的可不敢问。”看门人说,“看样子官不小,若不没这么大排场,衙门有事来禀告老爷,老爷都没去,只管在府里好酒好饭地招待来客。”
铁凤与孟泉林交换了一个眼神,把马牵向后院马厩。
铁铉也没睡,在铜盆里洗着脚,手执一卷书在看。
廊下人影一晃,铁铉问:“是谁?”
管家的答:“老爷,是我。”
铁铉问:“有事吗?”
管家小声答:“小姐和孟师傅从灵岩寺回来了。”
铁铉这一惊非同小可,由于慌张,踩翻了铜盆,泼了一地水。他赤着脚走到门口,拉开门,急切地对管家说:“快去,把小姐给我叫来。”
管家说:“他们到马厩里拴马去了。”
铁铉由于着急,竟赤脚往外走,管家指着他的脚说:“老爷……”铁铉这才返回去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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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大帝》第二十章(4)
孟泉林拉着两匹马在前边走,铁凤在后头东张西望。她发现几乎所有的房间都亮着灯。她边走边从门缝往里看。
孟泉林问:“高朋满座呀,都是什么人啊?”他不由得起了联想,打发走他,肯定与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有关。
铁凤可看不出来客是干什么的,像是挑夫,又像走私盐的贩子,父亲不会是和私盐贩子有勾结吧?
铁铉的官声,在山东地面是有口皆碑的,所以孟泉林说:“你别糟践你爹了,谁干这事他也不能干哪。”
铁凤说:“那干吗把咱们支出去呀?”她已走到了朱棣下榻的窗下,趴门缝看不清,便用手指头捅破了窗纸,向里一看,正看见朱棣在灯下正襟危坐地看书。她并不认得朱棣,却认得他挂在墙上的王爷冠戴。
铁凤一惊,发出了声音。孟泉林回头问:“怎么了?”
铁凤搪塞说:“叫风呛了一口。”跟着他一起向后院走了。
从第三进院子马厩里出来的铁凤和孟泉林迎面碰上了铁铉。铁铉问:“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明天往回返吗?”
铁凤说:“替你还完愿就行了呗,一座寺庙有什么逛头?寺后的石头山倒够雄奇的了。”
铁铉说:“跑了一天路,一定乏了,快洗一洗歇着吧。凤儿也别再缠着师傅讲什么刀法、剑法了,安排师傅快睡吧。”
孟泉林说:“谢谢,那我回房去睡了。”他先走了,他的住房就在第三进院子的西厢房。
看着孟泉林进了房里,女儿问铁铉说:“咱家来了什么贵客?”
女儿听得出,铁铉显然是支吾搪塞,说是一个远房表亲,到北边做生意的,临时在咱家借个宿、打个尖。
铁凤说:“不对吧?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铁铉说:“又胡说。快去睡吧。”
铁凤说:“爹不告诉我是谁来了,我就不睡,我自己挨屋串,我总会打听明白。”
铁铉说:“看,又上来你这任性劲了。爹会有什么事瞒你呢。再说,一个女孩子家,别什么都打听,听话,快去睡觉。”
这时管家的来了,铁铉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吩咐他要带人亲自守候在孟师傅房前,最好不让他出屋,万一拦不住,马上来禀告。这话恰好让铁凤听到了,她更生气了。
管家的虽有点纳闷,还是答应下来。
管家的走后,铁凤问:“什么事瞒着我师傅呀?”
铁铉火愣愣地说:“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不问这么多行不行?”
铁凤笑嘻嘻地说:“好,我不问。其实我早已探访明白了,来咱们家的不速之客是燕王!”
铁铉大惊失色,竟伸手去捂她嘴巴,且马上回头看孟泉林的房子,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