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拨那么二十次才拨对号码。嘿,我的眼睛真是瞎啦。
“哈罗,”有人来接混帐电话的时候我就这样说。我几乎是在大声呦喝,我醉得多厉害
啊。
“谁呀?”一位太大非常冷淡的声音说。
“是我。霍尔顿。考尔菲德。请叫萨丽来接电话,劳您驾。”
“萨丽睡啦。我是萨丽的奶奶。你干嘛这么晚打电话来,霍尔顿?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
啦?”
“知道。我有话跟萨丽说。十分要紧的事。请她来接一下电话。”
“萨丽睡啦,小伙子。明天再来电话吧。再见。”
“叫醒她!叫醒她,嗨。劳驾。”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说话。“霍尔顿,是我。”
正是老萨丽。“怎么回事?”
“萨丽?是你吗?”
“是的——别呦喝。你喝醉了吗?”
“是的。听着。听着,嗨。我在圣诞前夕上你家来。成吗?帮你修剪混帐的圣诞树。成
吗?成吗,嗨,萨丽?”
“成。你喝醉了。快去睡吧。你在哪儿?有谁跟你在一起?”
“萨丽!我上你家来帮你修剪圣诞树,成吗?
成吗,嗨?”
“成。快去睡吧。你在哪儿?有谁跟你在一起?”
“没有人。我,我跟我自己。”嘿,我真是醉啦!我依旧用一只手捂着我的心窝。“他
们拿枪打了我。洛基的那帮人拿枪打了我。你知道吗?萨丽,你知道不知道?”
“我听不清你的话。快去睡吧。我得走了。明天再给我来电话吧。”
“嗨,萨丽!你要我来帮你修剪圣诞树吗?你要我来吗?嘿?”
“好的。再见吧。快回家睡觉去。”
她把电话挂了。
“再见。再见,萨丽好孩子。萨丽心肝宝贝,”我说。你能想象我醉得有多厉害吗?跟
着我也把电话挂了。我揣摩她大概跟人约会了刚回家。我想象她跟伦特夫妇一块儿出去了,
还有那个安多佛的傻瓜蛋。他们全在一壶混帐的茶里游泳,彼此说着一些装腔作势的话,做
出一副假模假式的可爱样子。
我真希望刚才没打电话给她。我只要一喝醉酒,简直是个疯子,我在那个混帐电话间里
呆了好一会儿。我使劲握住电话机,不让自己醉倒在地。说实话,我当时并不怎么好过。可
是最后,我终于象个白痴似的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进了男厕所,在一个盥洗盆里放满了凉
水。随后我把头浸在水里,一直浸到耳朵旁边。我甚至没把头发擦干,听凭这个婊子养的去
直淌水。随后我走到窗边电炉旁,一屁股坐在上面。这地方真是又暖又舒服。我坐着特别觉
得舒服,因为我这时已经冷得索索乱抖。说来好笑,我只要一喝醉酒,就会冷得索索乱抖。
我没事可做,就老在电炉上坐着,数地板上那些白色的小方块。我身上额渐都湿透了。
约莫有一加仑水从我脖子上流下来,流到我的领于和领带上,可我毫不在乎。我醉得太厉害
了,对什么都毫不在乎。接着过不一会儿,那个给老凡伦西姬弹钢琴的,就是那个梳着波浪
式头发、样子非常象搞同性爱的家伙,进来梳他的金头发了。他搞头的时候,我们两个就闲
聊起来,只是他这家伙并不他妈的太友好,“嗨。你回到酒吧间去的时候,会见到那个凡伦
西娅姑娘吗?”我问他。
“非常可能,”他说。俏皮的杂种。我遇到的,全是些俏皮的杂种。
“听着,代我向她问好。问她一声,那个混帐侍者有没有把我的口信捎给她,成不
成?”
“你干吗不回家去,孩子?你到底多大啦,嗯?”
“八十六岁。听着。代我向她问好。成吗?”
“你干吗不回家去呢,孩子?”
“我才不呢。嘿,你的钢琴弹得他妈的真叫好,”我对他说。我只是拍拍他马屁。其实
他的钢琴弹得糟糕透了,我老实跟你说。“你真应该到电台上广播,”我说。“象你长得那
么漂亮。还有一头混帐金头发。你需要个后台老板吗?”
“回家吧,孩子,好好回家睡去。”
“无家可归啦,不开玩笑——你需要个后台老板吗?”
他没有回答我。他自顾自走了出去。他把头发梳了又梳,拍了又拍,梳好以后就自顾自
走了。就跟斯特拉德莱塔一样。所有这些漂亮家伙全都一个样儿。他们只要一梳完他们混帐
的头发,就理都不理你,自顾自走了。
我最后从电炉上下来,向外面衣帽间走去,我那时都哭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哭,可
我的确哭出来了。我揣摩那是因为我觉得他妈的那么沮丧,那么寂寞。接着我到了衣帽间,
却怎么也找不着我那存衣帽的混帐牌儿了。可那个管衣帽的姑娘十分和气。她照样把我的大
衣给了我。还有那张《小舍丽。宾斯》唱片——我依旧带在身边。我见她那么和气,就给了
她一块钱,可她不肯收。她口口声声叫我回家睡觉去。我想等她工作完毕后约她出去玩,可
她不答应。她说她的年纪大得都可以做我的妈妈了。我把我混帐的白头发给她看,对他说我
已经四十二岁啦——我只是逗她玩,自然啦。她倒是挺和气。我把我那顶混帐的红色猎人帽
拿出来给她看,她见了很喜欢。她还叫我出去之前把帽子戴上,因为我的头发还湿得厉害。
她这人真是不错。
我出去到了外边,酒就醒了好些,可是外边的天气冷得厉害,我的牙齿开始上下打起战
来,怎么也止不住。我一直走到梅迪逊路,在那儿等公共汽车,因为我剩下的钱已经不多。
我得开始节约,少乘出租汽车什么的。可我实在不想乘混帐公共汽车。再说,我也不知道往
哪儿去好。所以我信步往中央公园那儿走去。我揣摩我也许可以到那个小湖边去看看那些鸭
子到底在于什么,看看它们到底还在不在湖里。我依旧拿不准它们在不在湖里。公园相距不
远,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我甚至都不知道去哪儿睡觉哩。我一点也不觉得困或者
累。我只觉得懊丧得要命。
接着在我进公园的时候,发生了一桩可怕的事。我把老菲芘的唱片掉在地下了,碎成了
约莫五十片。那唱片包在一个大封套里,可照样跌得粉碎。
我心里真是难过得要命,真他妈的差点哭出来了,可我当时所做的,却是把碎片从封套
里取出来,放进我的大衣口袋。这些碎片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可我并不想把它们随便扔掉。
接着我进了公园。嘿,公园里可真黑。
我在纽约住了整整一辈子,小时候一直在中央公园溜冰,骑自行车,所以我对中央公园
熟悉得就象自己的手背一样。可那天晚上我费了非常非常大的劲才把那浅水湖找到。我知道
它在什么地方——就在中央公园南头——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我当时醉得一定要比自己想象
的厉害得多。我越往前走,四周围也越黑、越阴森可怕。我在公园的整个时间,一直没见一
个人影。这倒让我很高兴,要是我遇到了什么人,准会吓得我跳到一英里以外。可是最后,
我终于找到了那浅水湖。那湖有一部分冻了,一部分没冻。不过我哪儿也看不见一只鸭子。
我围着这个混张的湖绕了他妈的整整一周——事实上,我还险些儿掉进湖里——可我连一只
鸭子也没看见。我心想,湖里要是有鸭子,它们或许在水草里睡觉什么的,因此我都差点儿
掉在水里。可我一只鸭子也找不着。
最后我在一把长椅上坐下,那儿倒不他妈的太暗。嘿,我依旧冷得浑身发抖,我头上尽
管戴着那须猎人帽,可我后脑勺上的头发都结成一块块的冰了。这件事倒让我有点儿担心。
我想我自己大概会染上肺炎死去。我开始想象怎样有几百万个傻瓜蛋来参加我的葬礼。我爷
爷从底特律来,他这人有个习惯,你只要跟他一起乘公共汽车,他就会把每条街的号码嚷给
你听;还有我那些姑母、姨母——我有约莫五十个姑母、姨母——还有我所有那些混帐的堂
兄弟、表兄弟。简直是一群暴民。艾里死的时候,这整整一嘟噜混帐傻瓜蛋全都来了。我的
某一个有极厉害口臭的姑母还不住地说,他躺在那儿看去多安静哪,DB告诉我说。我当时
没在场。我还在医院里。我弄伤了自己的手以后,就不得不住进医院。嗯,我心里一直嘀咕
着自己头发上结了那么些冰,准会染上肺炎死去。我为我母亲、父亲难过得要命。特别是我
母亲,她对我弟弟艾里的哀伤都还没过去呢。我想象着她怎样看着我所有那些衣服和体育用
品,不知怎么办好。只有一件事还好,我知道她不会让老菲芘来参加我的混帐葬礼,因为她
年纪太小,还只是个小孩子。就是这一点还算好。
接着我又想起他们整整一嘟噜人怎样把我送进一个混帐公墓。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四
周围全都是死人。嘿,只要你一死去,他们倒是真把你安顿得好好的。我自己万一真的死
了,倒真他妈的希望有那么个聪明人干脆把我的尸体扔在河里什么的。怎么办都成,就是别
把我送进混帐公墓里。人们在星期天来看你,把一束花搁在你肚皮上,以及诸如此类的混帐
玩艺儿。人死后谁还要花?谁也不会要。
只要天气好,我父母常常送一束花去搁在老艾里的坟墓上。我跟着他们去了一两次,以
后就不去了。主要是,我不高兴看见他躺在那个混帐公墓里。
四周围全是死人和墓碑什么的。有太阳的日子那地方倒还马马虎虎,可是有两次——确
确实实两次——我们在墓地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那真是可怕。雨点打在他的混帐墓碑上,
雨点打在他肚皮上的荒草上。到处都是雨。所有到公墓里来凭吊的人都急急奔向他们的汽
车。就是这一点,差点儿让我发疯。所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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