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话筒里传来一个柔软的女声:“喂——”“曼俏啊,在干吗呢?拍戏啊?”
“废话,不拍戏我吃什么?”
“最近想不想动一动?”
“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我刚买了一艘二手游艇,他妈的全新的太贵了!在香港铜锣湾避风塘,意大利制造,有九成新,船主因为金融风暴破产,只好忍痛割爱。你过来玩玩吧。”
朱曼俏是明星里不那么蠢的人,所以才能在风雨飘摇的演艺圈屹立一线而不倒,最炙手可热的时候,所到之处会造成交通阻塞,她的衣着、发型、所用的护肤品,被大众争相效仿并旋风般成为时尚。即便是现在,她也是媒体备加关注的焦点,这是她多年来保持神秘又不在外面滥交的结果。
高锦林不见得那么喜欢朱曼俏,但是喜欢她身上的明星之光。在高锦林用重金搬上床的女友名单上,也不乏名气显赫的歌星影星,但她们都比不上朱曼俏的艳丽和冷傲。
明星社交从来都属于有身份的人,高锦林知道,朱曼俏的周围一定会有重要的政府官员出没,所以他要成为她的朋友。有时不上床的人恰恰才能办成事。在北京,高锦林托人请朱曼俏吃饭,封了一个二十万的红包,朱曼俏推说病了,没来。高锦林一路加下去,一百万才把朱曼俏请出常只要认识了,高锦林就能把他的能耐发展到极致。有一次朱曼俏在拍戏,高锦林组织了七辆奔驰去探班,为整个剧组包下高级酒店的总统套间,让他们狂欢三天。他还重金悬赏名笔,为朱曼俏度身订做剧本,许多自恃清高的作家也不得不为金钱美女动心。朱曼俏只不过介绍他认识了一个银行行长,后来这个行长给高锦林贷款了两个亿,这当然是高锦林会下功夫,但他还是送给她一幢价值上千万元的别墅。
朱曼俏也不得不承认高锦林是她最“拎得清”的民间朋友。
此刻,手机里传来一串朱曼俏的娇笑,“好好的,怎么想起叫我去玩游艇?肯定是有事求我,说吧,想见谁?”
“真的没事。”
“说吧说吧,趁着我高兴。”
“帮我提携一个新人吧,我知道你上的戏都不差,你推荐的人导演也不敢不用。”
“谁呀?”
“莫亿亿。”
“千千、万万也罢,亿亿也罢,这种事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朱曼俏的口气里有点酸溜溜的味道。虽然她跟高锦林也没什么,但是想到他将用同样的手段去追别人,心里还是不那么自在。
高锦林急忙解释道:“曼俏,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是无人可比的。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现在的生意盘子太大,这是我的命!生意砸了什么不是扯蛋?!说难听点想巴结你你也不认啊!我现在是七仙女一起下凡也无心消受,这不是要拉关系吗?!”
“你怎么不当演员啊?说得那么可怜。好吧,我知道怎么做了。”朱曼俏的口气又恢复了轻松。
高锦林道:“游艇的事可是真的,随时光临啊!”
收了线以后,高锦林对冉洞庭说,买下游艇的那天,他在水上兜风,想起多少年前骑着摩托艇在海上走私,根本想不到会有今天。他说我们乡下仔可能就是没的靠,所以才会有今天。说狠一点是一种阶级仇恨。
他说,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瘫痪在床?是因为抢粪。你看着我干吗?听不懂吗?就是大便!因为同样是去掏驻军的厕所,但是空军的粪好哇,肥呀,比化肥好用又不花钱。这么好的东西大家都要去抢,他被人打成重伤,差点滚到粪池里去。要不然我怎么会去捡垃圾?!他像在说别人的事。
冉洞庭很佩服高锦林自揭伤疤的勇气,从不忌讳自己卑微的出身。他相信他一定能干成大事,就是坏,也是大奸大恶,能坏出名堂来。
闹钟响的时候,冉洞庭翻了个身,想让自己更舒适一点。昨天晚上他多喝了几杯,是瓶子里有一艘玻璃帆船的那种五粮液,味道十分醇正。后来高锦林又拉他去了夜总会,坐台小姐跟他猜拳,又输喝了几杯马爹利。疯够了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国酒和洋酒混杂在一起,搅得他头痛欲裂,他洗都没洗,倒头就睡。
单位分给他三房一厅,却只住着他一个人,他坚持不让老婆孩子到这儿来。单身男人的日子虽然不好过,没有热饭热菜等着,也没人帮着洗洗涮涮的,一切都是瞎凑合,但他宁肯这样也不愿自寻烦恼。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甚至可以算是简陋。旧家具是别人更新换代之后给他的,高锦林到这儿来过,称这里是八路军办事处旧址。冉洞庭对豪华装修不起劲并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而是不愿面对他的家庭,他的老婆。装那么好干吗?他那个见钱眼开的老婆还不得一生一世地赖上他!
冉洞庭觉得自己人生最大的失败就是娶了个乡下老婆,脱胎换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当年到了适婚年龄,在母亲的催促下,他自认为自己独具慧眼,看上了镇里湘剧团的一个女演员,下功夫追了一通,追到手之后以为捡了个金蛋蛋,新新鲜鲜地过了两年,同样一个女人,带到城里来休假,不光是土,而且还俗里俗气。也不知是老婆老得太快了,还是冉洞庭的眼光越来越高,总之他觉得老婆根本拿不出手。在海关上班的随便一个女文员,不知比她强哪儿去了。
人家年纪轻轻的,全穿黑色的,素色的,老婆却是什么花穿什么,头发烫得枯草一样,还要扣上一个大花夹子,看得冉洞庭眼晕。以后凡是她来休假,冉洞庭从来不跟她在一块走,见到同事也不作介绍。
人事处有若干个机会可以调他老婆进城,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有时夜深人静,他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有今天,他无论如何得熬着,那他现在就是钻石王老五了。他可以选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城市女孩结婚,他们的子女才能彻底摆脱乡下血统。
不能再睡了,冉洞庭极不情愿地坐了起来,发了一会儿怔,才跳下床快速地梳洗。尽管睡了一觉,但他仍感到头重脚轻,他一边用电动刮胡刀在下颏来回移动,一边单手冲了杯浓茶,心里想着今天如何找机会为高锦林的事在杜党生那里铺垫几句。
冲进办公大楼,他看了看表,还是迟到了,他随便想了几个理由,譬如塞车之类,所以说城市交通不好不能算是没有一点好处。他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房门,他愣住了。
杜党生黑着一张脸坐在他的大班椅上。
“你很忙啊!”杜党生的眼睛像鹰隼一样地看着他,严格地说这已经不是女人的眼睛了,她盯着他,同时用手指敲了敲大班台,“我要找你谈事还得坐在这儿等你!!”
冉洞庭一声都不敢吭,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任何一条理由招来的只能是痛骂。跟了杜党生这么多年,他深知她暴怒的时候你只能一言不发,哪怕你是对的也不要解释,非得等暴风骤雨过去之后再作分解。他低着头,但是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想着杜党生可能是为哪件事生气。
经他手办的事实在太多了,他有点发懵。
杜党生火冒三丈道:“高锦林是你什么人?!他是你亲爹吗?!怎么他的货还没到关,电脑上就已显示‘验讫’,我查过了,是你授意在电脑数据上作了手脚,这简直是骇人听闻!是的,我是让他走过两批货,那也是为了公安局换装备,加上你在旁边说他怎么怎么有背景,我也没拿他一分钱好处!别以为有初一就有十五,我也不能关门失守让他长驱直入啊!你跟谁商量了就敢这么干?!”杜党生拍着桌子质问冉洞庭,气得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她起身踱到窗前,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她当时就不应该开这个戒,凌向权说情是一个方面,但她还是十分犹豫的。就是这个冉洞庭,他说,金三角是怎么兴旺起来的?不就是某某富商送了一百台车,你以为他给钱了?没有,你们把车卖了不就是钱吗?赠送的车不打税,卖车不就是逃税吗?可是没钱怎么搞建设?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要搞活经济就不能认死理。假如当时不这么变通,还会有今天的金三角吗?!
出了事怎么办?这些歪道理能讲得清吗?
能出什么事?什么事才算事?广州的乙烯厂,河南中原制药厂,川东氯碱工程等等,算大项目吧?十几亿几十亿的投资付之东流你找不到责任人,一句“决策失误”就再也没有人来追究了。我们为公安局行方便,那也是为了保证本地区的安定团结,总不能看着犯罪分子比咱们人民警察还威风。如果这也算事,那只能说是办了一件好事。
怪不得过去的皇帝还要“清君侧”,一把手身边全是这样的人,那还不是一步一步把我往断头台上送?杜党生想到,以往她对他太客气了,总觉得是看着他长大的,还能坏到哪儿去?新找一个副手,谁知道他跟你是不是一条心?现在看来是她自己把猫都养成老虎了!
杜党生转过身来, 看见满头大汗的冉洞庭, 声调降了下来,“鉴于你最近的‘突出表现’,我准备向党委提出来,让你参加今年市里的扶贫团,到下面去好好锻炼锻炼。”
冉洞庭也没想到自己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双腿一软根本就不听他的指挥,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遇,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岗位上!但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他不能哭着喊着不去,看来这回杜党生是真的生气了,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他突然呜呜呜地哭起来,泪流满面地说:“你狠狠地打我一顿吧!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你的亲儿子,我太不争气了!我去扶贫团,哪怕是去援藏都没有问题,但是把你气成这样,我真的心如刀绞!对不起你我简直就不是人!
“你从小把我从农村带出来,没有你哪有我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