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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因拐了个谷师爷过来,与谷师爷轮流跟着贺敬文日子过得倒比先前轻松许多。先是被韩燕娘请去问了应否将贺成章送回京城的事情,张先生心里,贺成章回京不止是前程的事儿,还有一样——安全。日后楚地要谋反,贺敬文除非附逆,否则便是十分凶险,留个根苗,是再保险不过了。
况且,此番贺敬文出行,是要检查水利工程的,去年拨款不足,今年就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将还能支撑的先不管,毁坏严重的修一修,何处要多少工、工钱几何等等,都要计算。可偏偏贺敬文写文章可以,算数儿比做人还傻。他自己也知道不足,拼命在实践中学着,收效也不大。照说不该回来耽误时间的。只因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楚王病重。
朝廷重视楚王,楚王病重了,皇帝降旨,要本地官员去探望。湘州府的公函发了下来,贺敬文也不得不从。正好便宜了瑶芳,多收了一份儿亲爹送的生日礼物。
张先生原本对于小女学生所言楚王谋反之事将信将疑,只凭着良心“宁可信其有”地留了下来。现听说楚王病重,心头咯噔一声,想起瑶芳先前说的楚王活不过这二年,此后世子袭爵,惑于妓妾而谋反。路上遇到的流民,本地官员之贪腐……
越想越心惊,也正要跟小女学生通个气儿。
见了小女学生的面儿,看她行礼,笑一句:“长高了些,也瘦了些。”便转入了正题,却是拿韩燕娘过来说贺成章上京的事儿做引子。最后说,楚王病重。
瑶芳一拍脑门儿,苦笑道:“我困在这副皮囊里久了,有些时候儿脑子就不够使了,想事情也没有先前那么周到了。正是!先叫俊哥躲过了才是正经,至于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来都来了……”先前总想着自己“年纪小”说话不顶用,暗中努力一回,见事不成就立即收手再想旁的办法。也是这环境太过安逸了,整天说着愁这愁那,其实并未认真起来。
张老先生道:“我想着,若真如此,悄悄盯着王府,再暗中请令尊加固城墙,留意周围的事儿。每天冬天都要修一修河道水渠,募人也方便。我的意思小娘子与令堂令姐,还有老安人,能回京还是回京,我在这里守着令尊,总不叫他办糊涂事儿。只有一样,楚王他,到底什么时候反?”张老先生到最后,还是以一个正常男人的思维,将老弱妇孺排除在牺牲计划之外了。
瑶芳道:“今年是元和二年,年底,今上为世子定下胡阁老的孙女儿。明年,正月,胡家送女完婚,三月悼哀王薨。新王为爱姬求封而不得日渐癫狂,再过……唔,我想想,平叛用了两年多,那开始的时候是……元和八年末!”
张老先生道:“那倒还来得及。怎地这么久?”
瑶芳道:“来的路上您也看着了,有不少流民呢,按了个葫芦起了个瓢,这头楚王带头作乱,旁人想趁火打劫呗。”平了这事儿,日后到娘娘主政的时候,还有闹的呢。
张老先生毕竟男子,纵信了瑶芳所说,心底还是对一介女子能挑动战争之事难以深信,听完了瑶芳所述,当时信了,过不许久,依旧觉得是楚王府久藏祸心。只因近来情势紧迫,才侥幸地道,“小娘子知不知道那个祸水姓甚名谁?是何来历?现在何处?若能将她先送得远远的,或许能免此一劫。”
瑶芳道:“这主意我也想过的,却是行不通——我亦不知她的来历,有说是犯官之女的,入了贱籍,名姓都改了,只留了个花名儿。后来为掩其事,冒姓谢,名宁馨。只恨无法监视世子,不知道他是如何与青楼沾上边儿的。”
张老先生道:“说不得,只好一试了,我与王府的侍卫们倒还熟。从他们那里,或许能打听到些消息。且看年底,是否是胡氏。”
瑶芳因与他说起设法送贺成章上京的事情,又触动另一番愁肠:她与彭家姐妹交好,觉得这两姐妹一个斯文懂事一个娇憨可爱,若事先不知道消息,多半是折在乱军之中。这消息,偏偏是不能告诉人的。便问张先生:“能多送几个人走么?”
张先生因问何人,瑶芳说了,张先生笑道:“她们是有父母的。我原本是想慷慨赴难,能救黎庶最好,与这里的人相处久了,心也软了,竟不想他们遭罪,更不想一将功成万骨枯,旧时亲友成枯骨,是以才问祸水。”
瑶芳恨道:“只恨我当时没记下。”
张先生宽慰她道:“无妨,只管尽自己的心意就是了。我便去打听!”
直到十月里,瑶芳只收到张先生一句:“世子妃果然是胡阁老女孙。”
至于那位谢美人儿,至今杳无音信!照说这会儿他应该已经与美人勾搭上了,总会有些风声传出。可他现在却在勤勤恳恳在给父亲侍疾,寸步不离,楚王是个傻子,身边为防意外安排的健壮妇人不少,美貌少女却一个也无。而世子那里,如今只有侍卫和太监,连宫女都不带!
前太妃和张老狐狸傻眼了。
。。。
 ;。。。 ; ; 谷师爷近来一直在担心。他与张前辈打赌,十两银子在寻常百姓家算是一笔巨款,对谷师爷来说,却不算太肉痛。他比较关心的是赌局的结果。这位东翁如果能被调…教好了,他自然是留下来最划算。打心眼儿里,他是希望不要再有波折的。可是理智告诉他,悬!
待见到知县老爷,谷师爷的担心就更严重了。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虽然不大讨人喜欢,看起来还是个健康的人,现在倒像是被谁打断了腿、养伤又没养好了一般。谷师爷是万万想不到县太爷被老婆给揍了的,猜不到原因,就只有归因于“这个知县不可靠”了。
谷师爷皱着眉,向张前辈使了一个眼色:这就是您老说的成果?
张前辈回了一个稍安毋躁的眼色:看下去。
谷师爷心道,若是再没什么起色,我就不干了,趁早寻一个有前程的官儿去。官员与师爷也是一体,官员升迁了,能带着师爷更进一步。做知县的师爷与做知府的师爷,身份地位也是不一样的。前朝有位师爷,有本事而无考运,选对了东家,那东家正是前朝贤臣,平叛有功。师爷也随着大大的有名,凯旋之后经东翁表奏,得了个同进士的出身哩。谷师爷不求那么风光,至少求个财路通达、扩一扩人脉。现在这个不可靠的……还是算了吧。
“不可靠”的知县并不知道新聘的师爷正想着走人,还认真地拖着伤残之躯出席春耕的仪式。盘算着仪式之后,将师爷们召集起来,商议着境内事宜呢。却是贺敬文这些日子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对庶务真是一窍不通,想支使人都不知道要支使别人干什么去——故而有此一会。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的仪式是极热闹隆重的,承载了官民人等对丰收的期望。作为知县,贺敬文须得率众跟在纸扎的牛、犁后面,一路热热闹闹地绕城一周,至城隍庙前拜祷。再往专门演示耕种的田地里去,扶着犁跟在春牛后头走两步,表示春耕开始了。次后再回到县衙,对着早经备好的泥牛,打下敲碎它的第一鞭。等众人一齐动手,将泥牛击碎,围观的农夫一拥而上,抢去大小不等的泥牛碎片之后,再焚了纸牛,这仪式才算完。
若是会做人的知县,会将下属们召集起来吃一次酒。对此,许多人都不报希望,只求他快一点放人,自己好回家吃饭。谷师爷也是这般想的。万万没想到,知县大人又一次让他们失望了。贺敬文一正衣冠,清清嗓子:“这些日子,本县抱恙,县内诸事,有劳诸位了。本县现今痊愈,正借此机会,略置薄酒,遍邀宾客,聊表谢意。”
跟你吃饭都怕肚子疼啊!众人牙疼地哼唧着,表示了赞同。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虽一身官袍衬得这新知县一张小白脸儿格外俊俏,可这活似被人暴打一顿的样子,情况真说不上是好。
唯谷师爷满眼诧异,悄悄问张前辈:“东翁颇晓事理了啊,这是怎么办到的?”
张前辈含笑不答,反问道:“我那十两,不用付给你了吧?”
谷师爷道:“晚间略备薄酒,还请往寒舍一叙。”
张前辈微笑着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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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新年衙内没有摆酒,贺敬文也不曾出来招待属下,这一回的酒就摆得颇为丰盛。贺家颇为殷实,在京中活动跑官时花去一笔巨资,到了宁乡还剩下不少。这头一回的宴席,就要办得体面些儿。
原本不甚乐意的县丞、教谕等人,见这席面丰盛,也先将不满熄了几分。彼此使了一个眼色,教谕悄声道:“看起来这位上峰,倒是有几分底蕴。府台怕是要失算。”
这几人因长官到任不久即卧病不见人,心里没底,而汪知府久在此地为官,便趁着过年,齐往汪知府那里拜年。顺便讨些主意,探探口风。汪知府对贺敬文正在不满,表情便有些怪异。县丞还有几分犹豫,教谕已经明了,那位棒槌知县怕是得罪了上官。再瞧汪知府身边那一位刑名师爷的神情也颇有深意,教谕便递了一眼色与师爷,待退出去之后,奉一份年礼,套几句内…情。
这师爷也十分爽快,将贺敬文如何迂腐可厌,如何在州府跌跤摔伤,一一说了。末了意味深长地道:“府台近来有些不快,并不是对你们。”教谕迂回地道:“许是我们这位新知县天真烂漫,家里将他养得太好了,并非故意。”
师爷笑着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府台正在打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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