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也笑道:“姥姥,你回去盖上几间明堂亮瓦的大宅子,等盖好了我还要陪了老太太和姑娘去你那里顽呢。你可得把你们那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我们。”
刘姥姥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怕你们嫌我们那里穷,不肯去呢。”
我与紫鹃相视一笑,道:“说不定将来还要做邻居呢!只怕去得紧了,招你烦呢。”
说说笑笑间,只觉马车渐行渐远,竟已经来到了城中最偏僻的地方。等到达目的地,我和刘姥姥紫鹃下来瞧时,却见一大片黑沉沉的房子出现在眼前,却又只露出微弱如萤火的几点灯光,愈显得阴森可怖。
林停先上前与守狱的人交涉一番,不一会儿,一个士兵来引了我们去到一个房内。只见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迎上来,也不寒喧,只道:“已经接到主子的明示了,我也已经安排好叫你们见面。只是时辰只有半个时辰,再晚就要换班了,人多口杂怕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来,还望各位见谅。”、
我忙道:“半个时辰已经很好了。多谢费心。今儿腊八,你们有守狱之责不得家去与家人团圆,这里备了两坛子酒和一些酒菜,请将士们吃杯酒去去寒气罢!”
那人微微一晒,也不言声,将手一摆,一个随从立刻从林停和紫鹃手中将酒菜接了过去。
在那人的引领下,穿到后院,只见院中厢房都似有微弱的灯火,又有呻吟和哭泣的声音不时传来,前头已经听见士兵猜拳闹酒的说笑声,与这里的幽暗凄凉相比,竟似是两重天地了!而紫鹃身子一缩,已经贴近我,握住了我的手,只觉她的手心冰冷潮湿,显是心情紧张之极。
再穿过一个院子,来到最尽头一个小小东厢房前,那人唤了廊下看守的士兵打开了门,问道:“这里的火盆生了没有?”
士兵答道:“遵命早就生了一个火盆,棉被和褥子也加上了。”
那人点头道:“你去罢,半个时辰以后再来。这是主子亲自交待的事情,若你泄露了一星半点儿,自个儿提着脑袋去找主子回话罢!”
说完了,对我们说道:“我就这里守着,别人进不来的,你们放心自在说话就是。只是你们的声音要低一些儿,这院子关了好几十口子人呢,叫别人听见了,也是麻烦。”
我忙道:“有劳了。”
迈步入了房门,早觉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潮湿。腐败。臭。甚至掺杂着一丝饭菜的香味儿,种种味道掺杂在一起,叫人难以呼吸。回思宝玉房中那只常点了百合香的香炉,我心中长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稻草,窗前放了一个小小炕桌儿,桌上放了四个粗瓷碗,几双木筷。门后角落中放一只马桶,桌上的油灯一灯如豆,灯下两个盘膝坐着的人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回首惊慌地瞧着我们。
右边是一个女子,头发用一方蓝巾包着,那蓝巾与她的衣裳一般颜色,显是从衣襟上撕下来的。她面色苍白,神情凄楚,可是目光闪动间依然有一种刚强和倔强。这不是凤姐又是谁?
左边自然应是宝玉了,傅恒费了多少功夫才将他们两个从顺天府转到这里来,又因为方便我们见面,将他们暂且带至这一个房间里。
宝玉神情却有些儿麻木,看见我们进来,因我们着了男装,竟是半点没有认出我们来,只瞧了一眼就转回身去了,他清瘦了许多,脸上最后的一丝青嫩的稚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苍凉和憔悴。
我心中一紧,轻唤道:“凤姐姐,二哥哥,我来瞧你们了,你们认不出我来了吗?”
宝玉闻声蓦然回首,眼睛里闪烁着不能置信的惊喜。他立刻跳起来,奔向我们,他起身太急了,带翻了那张小炕桌,桌上的瓷碗碎了一地。
宝玉一把握住我的手,急急打量着,口中嘟囔着:“你是林妹妹吗?你真的是林妹妹吗?你怎么是这样的打扮儿?好妹妹,我想你想得紧,想得我心里痛死了!”
凤姐也扑了过来,握住我另一只手,道:“好妹妹,你真的来了?是老太太吩咐你来救我们的吗?老太太还要我吗?她还惦记着我吗?”
一旁的紫鹃和刘姥姥早已经泪流满面。紫鹃张罗着将酒菜放到小炕桌上,刘姥姥却忙着将撒了一地的稻草归置整齐,又将褥子铺好,将被子叠好,整齐地码在墙边。
我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小块香料来扔进火盆里,立刻一阵浓郁的栀子花香将屋内的混浊之气驱了个干净。紫鹃又让林停去讨了一壶热水一个几乎看不见本来面目的面盆来,用力洗涮了一遍,然后伺候凤姐和宝玉洗面梳头。
紫鹃道:“二奶奶,宝二爷,你们且将就着些罢,咱们这里只能这样了。等日后你们家去了,咱们才得好生伺候呢。”
宝玉叹道:“罢了,今儿能见着热水,已经是很知足的了!从关进来那天起,我这是第一回洗脸呢!”
我瞅着宝玉不胜憔悴的模样,暗暗叹息:这个从来不知贫贱为何物的贵族子弟,如今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知道了什么叫做冷眼下的生活。从前他身处富贵温柔从中,只知吟风弄月,任性使气,如何见识了这般的凄凉困苦?只是,这个代价也太大了些,对他来说,也残酷了些!
那边凤姐却只催问着刘姥姥巧姐的情况儿,虽然眼圈已经是红红的了,却再不肯落下一滴泪来,见她坚忍如此,我心中倒对她更加敬佩几分。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团圆(一)
'更新时间:2008…9…5 9:06:38 本章字数:2954'
第一百六十章 团圆(一)一时刘姥姥与紫鹃忙着张罗着让凤姐和宝玉吃晚饭,虽然酒和水饺俱已冰凉,可是他们吃得还是无比香甜。想想从前荣国府的家宴上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竟是恍如隔世。
紫鹃又让林停出去讨了一个茶壶,冲了浓浓两杯茶就要递到凤姐和宝玉手中,因见茶水暗黄,又有一些茶渣儿泛在碗里,便凑在那灯下细瞧。
刘姥姥叹道:“紫鹃姑娘,这就是茶了!难道你以为这还是你们家常吃的茶不成?咱们老百姓平日里吃的就是这样的茶。”
紫鹃无奈,只好将茶递到宝玉和凤姐手中。却见他们二人如饮玉液琼浆般喝了下去。我与紫鹃都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刘姥姥也一直口中直念佛。
一时他们二人用完晚饭,因见时辰不早,我低声对他们说道:“打听过了,再忍耐个几天,最迟不超过十天,你们也就出去了。虽然府里已经回不得了。可是,我已经在这城里寻好了住处,大伙儿先安稳下来。最后再寻个稳妥的地方安置。”
宝玉忙问:“那老爷和太太还有府里的人都能放出来吗?”
我回答道:“你放心就是了,一切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宁府里那边的人和琏二哥与大舅舅大舅母他们怕要流放到宁古塔去呢。这回的官司他们牵涉的到深一些,实在无法开释的。不过,咱们这边无事,都可以出来的。”
宝玉呆了一晌,又问道:“咱们园子里的那些丫头呢?”
紫鹃忙道:“姑娘早就预备好了银子,一个不剩都要赎出来呢,二爷放心就是。你房里的那些姑娘们都要赎出来的。只可惜袭人是不得回来的了。”
宝玉一呆,急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她的罪比主子还大不成?咱们都放了,倒单单留下她?”
紫鹃瞪了他一眼,道:“二爷急什么呢?难道竟是我们成心要为难袭人不成?你这样想我不要紧,可是,把我们姑娘又想成什么样人了?”
说得宝玉脸一红,忙向我作了一个揖,解说道:“好妹妹,我原是急了,说错了话。我也并不是紫鹃说的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不得回来而已。”
我暗暗叹息,淡然道:“你也莫急。我也很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儿。”
:“原本,我们是想赎袭人出来的。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弘昼王府的一个叫蒋玉菡的戏子,听说了袭人关在顺天府,就求了王爷将她提前赎出来了。”
宝玉听了奇道:“我与蒋玉菡素来是相熟的,他如何对袭人这样?他既然对她都如此,为何连瞧也不来瞧我一回呢?”
紫鹃冷笑道:“宝二爷竟是坐牢坐傻了!实话告诉你罢。如今,那蒋玉菡与袭人早就结成了夫妻,夫妻二人在那弘昼王府跟前开了一家小杂货铺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呢。哪里有空想得起二爷来?”
宝玉听了,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手也抖了起来。
紫鹃却不肯饶了他,道:“那袭人一见王爷,立时将你交给她保管的那些东西交了上去,其中还有咱们姑娘题了诗的帕子呢!那王爷见了帕子就要寻题诗的人。二爷,你的袭人对你可是真的尽心尽意呢!”
宝玉身子一晃,摇摇欲倒。林停在一边看见忙一把扶住。
我叹道:“他如今这样了,你又何苦还来呕他!”
宝玉垂泪道:“再不想,袭人竟是这样的人!我竟是看错了她了!”
我瞅他一眼,道:“形势逼人,她也是不得已罢了。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如今她嫁得倒也还好,对她来说倒也是一个极妥当的归宿。”
宝玉却叹道:“嫁到优伶戏子家,正经人家又有谁瞧得起呢?也是个命苦的人罢了。”
我再也无法忍耐,冷笑道:“宝哥哥竟是这等悲天悯人之人!自己尚在囹圄,倒悲叹起人家女儿的终身来了!你若真的于她有情,将来你出来了,就前去找那蒋玉菡将袭人要了回来,你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