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璟朝顾峰和护士小姐礼貌地一笑,“今天麻烦二位了”,便缩着受伤的左脚准备离开。苏君俨见状,眉头一皱,“虞璟,等一下。”
虞璟一手扶墙,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君俨,“苏书记,您还有何指教?莫不是想掏营养费给我?”
顾峰的视线一直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苏君俨只是蹙眉盯住虞璟包扎着绷带的左腿,“我送你回去。”不待虞璟回话,他又转向顾峰,“姑父,今天麻烦你了。我先送她回去。”
苏君俨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走到虞璟面前,伸手就要抱她。虞璟嘴上虚情客套着,“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扶着墙走,哪里还敢再麻烦您。您日理万机,时间宝贵,您先请。” 话虽客气,她的动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整个人都在往后仰,仿佛苏君俨是什么脏东西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君俨看见她这种姿势,隐隐觉得有些不痛快。他冷冷地将视线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又掉转视线,波澜不惊地盯住医院雪白的墙面,吐出两个字,“随你”,便径直离开了。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虞璟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再也不想和苏禽兽有任何交集了。
右手扶着楼梯扶手,弯曲着左腿,她费力地下了楼,好在骨科就在二楼,也就二十几个台阶而已。然而就是这区区二十几个台阶,到了一楼大厅的时候,虽是深秋,她背上的汗水已然将内衣全部糥湿,粘乎乎地沾在背上,分外难受。
出了大厅,才发觉天色已经黑了,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七点出头了,她心叫不好,连忙喊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这才吩咐道,“麻烦开车送我去九重天。”司机是一个中年妇女,有些狐疑地回头打量一眼虞璟,脸上的表情晦暗难明,似有不屑,又似有不解。
虞璟装作没看见,冷淡地催促道,“麻烦您快点,我赶时间。”
女司机这才发动引擎。
到了九重天门口,虞璟递过四张十元面值的纸币,女司机只只堪堪捏住了人民币的一角。而找零的三个硬币她也不是放进虞璟的手心里的,而是从距离虞璟手掌约摸十厘米的高度以自由落体的姿势扔进虞璟摊开的掌心里的。
虞璟自然不会不明白对方这些动作的含义,她深吸一口气,将三个冰凉的硬币紧紧攥在手心里,费力地下了车。要关门的时候,她寒着声音朝女司机撂下一句话,“嫌脏的话就别做司机,这上车的可是什么人都有,梅毒爱滋,防不慎防!”
说罢,狠狠地摔上门,一拐一拐的走了。
女司机愤怒地将头探出车窗,朝虞璟的背影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臭□,做鸡还这么嚣张!”
不远处,苏君俨坐在车里,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眸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虞璟,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
因为腿脚不便,爬惯了楼梯的虞璟不得不选择了九重天的鲜有人用的一架电梯。
虞璟一个人站在电梯内,银灰色的金属四壁形成一个密闭的囚笼,或者说是棺材。眩晕,失重,窒息,映照在金属四壁的扭曲影像,虞璟不由抱紧了自己的两只胳膊,软绵绵地靠在电梯内壁上。没有人知道,她有着幽闭空间恐惧症。
随着楼层数字的不断闪烁,“叮”的一声,终于到了九楼。她吃力地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按住“开门”按钮,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挪了出去。
还没进她的换衣室,同在九楼负责唱歌的唐糖已经快步迎上来了,一看见虞璟包着纱布的腿,唐糖立刻捂住嘴,焦急地问道,“虞璟你没事吧?我还说从来不迟到的你今天怎么晚到了……”
虞璟递过去一个宽慰的笑容,“放心,出了点小车祸,已经处理好了。怎么,这会儿已经有客人了?”
唐糖嘟起了嘴巴,“孙经理说今晚有一个贵客过来,据说这人是个什么劳什子儒商,喜欢传统的一套,所以就要我们俩去伺候。哦,对了,听说他是从日本回来,打算在蔺川投资房地产的,你知道,小鬼子最恶心了,一天到晚就喜欢动手动脚的。今天晚上我们估计又要受罪了。”
听到这话,虞璟两条细长的眉毛也拧在了一起。
唐糖看见虞璟腿上的白色绷带上隐隐有鲜红的血迹渗出,担忧更甚,“虞璟,你的腿没事吧?”
虞璟淡淡地扫一眼,“没事。不过估计我今天晚上穿不了旗袍了,你怕是要陪我穿汉服了。”
唐糖个性爽利,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我无所谓的。本姑娘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正好汉服宽袍大袖的,也省得小鬼子动淫 心。”
虞璟换了一身白色织锦提花汉服,曲裾、腰封和腰带上用银线绣了缠枝花的四方连续布局纹样,里面杂以各种小鸟。头发则判成了精致的螺状发髻,插着一根仿古红珊瑚步摇。
唐糖则是红色大袖对襟凤尾锦罗衫,上襦下裙,外面罩着绡纱的大衫,贴绣着金色的鹧鸪和牡丹。发髻将堕未堕地垂在耳畔,檀木小扇斜斜地插在发髻里。
二人安坐在水晶珠帘之后,静待客来。
很快孙经理引领着一群中年男人向禅室走来。
为首的一个矮墩墩的秃顶男人热络地转向身畔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有些谄媚地说道,“何先生,您这种牵挂桑梓的赤子情怀真是让人感动啊。刚从日本回国没多久,您就投资了不少项目,这将为拉动我们蔺川市的GDP做出了巨大贡献啊!”
中年男人谦和地一笑,“龚局长您太客气了,世祥刚回国,以后许多地方还要仰仗您才是……”
虞璟听见那人的名字,瞳孔猝然收缩,流露出深重的恨意和怨毒。
何世祥;是你吗?何世祥!
子夜歌
一干人进了内室,南首是一张红酸枝木扇面双人椅,上面还贴心地安置了青花绣纹的靠枕。扇面南官帽椅齐整地分列在夔纹大茶几两侧。每两张南官帽椅之间都放置了卷云纹小茶几。众人分主次坐定,何世祥和招商局的龚局长自然坐在了上首的双人椅上。
何世祥略略打量了下屋内的陈设,不由赞叹道,“龚局长有心了,这地方的布置看得出很花心思,就连四壁挂的条屏,都是名家的仿古之作。”
龚勋打了个哈哈,“何老弟看来对这些古董文玩很有研究啊!”
何世祥连连摆手,“研究谈不上,不过感兴趣罢了。”
很快有穿着高开衩白底素花旗袍的女子鱼贯而入,手里托着茶壶、茶船、茶盅、茶杯、杯托、盖碗、冲泡器等物什。为首的一个女子轻启朱唇,“各位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龚勋其实也是第一次到九重天的顶楼来,见了这些娇花似的美人,恨不得登时弄一个搂抱在怀,他伸了伸粗短的脖子,喉结上下一滚,“开始吧!”
那女子微微一笑,素手在空中虚虚掠过,介绍道,“今日给各位准备的是洞庭碧螺春。关于碧螺春茶名的来历有诸多传说。一说是清朝康熙皇帝嫌它的原名‘吓煞人香’不雅,这才赐名碧螺春。也有人说是明朝宰相王鳌命名的。还有人认为碧螺春得名于它自身形卷如螺,色泽碧绿,采于早春的缘故。因为汤色碧绿清澈,故而我选择了这套造型规整明洁,胎薄质坚白瓷杯盏。”说完她不疾不徐地开始洗茶冲泡,随着“凤凰三点头”向客人示敬之后她用壶盖拂去茶末儿,这才盖上壶盖,用沸水遍浇壶身。
封壶过后即是分杯,将壶中茶汤倒入公道杯,再将茶汤缓缓倒入白瓷的闻香杯中,原先一同进来的几个女子本已退到在座客人的身侧,这时一个个都轻移莲步,每人托起一个杯盏将茶汤倒入玻璃质的茶杯中,屈身递给自己身侧的客人。
“请诸位品茗。”负责整个茶艺表演的女子说罢缓缓退到一边,其余一干女子也很快有序的退了出去。
虞璟清泠泠的声音陡然响起,“不知道各位今日想听什么曲子?”众人俱是一惊,没想到内里还别有洞天。原来在内室用云母插屏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再以水晶珠帘将演奏者和客人分开,如此影影绰绰地看着帘内古装佳人,当真应了白香山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更让人心神荡漾。唐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掀开珠帘,袅袅然走到何世祥和龚勋面前,递过去一个绢面的本子,龚勋主动接过来,还不忘在唐糖的手上摸了一把,但他只扫了一眼用簪花小楷写就的文绉绉的曲名便觉得就兴致缺缺,随手递给了何世祥,“九重天花样还真多,何老弟你来点吧。”
何世祥在一连串的曲名上流连下来,最后落在了最下面的《幽兰操》上面,似乎沉吟了半晌,他才和在座众人客套了一句,“承蒙龚局和在座各位看得起,我就点一曲《幽兰操》吧!”
虞璟心中冷笑,真没看出来她这位父亲大人还挺念旧。她收敛心神,准备起势。唐糖也已经回到帘内坐定。
随着双手触弦,唐糖清扬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开来,“空山四无人,知有幽兰花。花开不可见,香气清且嘉……”
何世祥轻啜一口碧螺春,刚想赞这茶细若雀舌,是洞庭碧螺峰的嫩芽斗品,不料听得曲声,神魂均是一震,手里的茶杯也拿不稳了,险些溅出来几滴茶汤。
这旋律,分明就是当年冰儿最爱的《猗兰》啊!曲律是她自己根据古琴曲改写的,怎么在这里也会有人知道这曲谱,还弹得如此娴熟,莫非,莫非……
他放下茶杯,只是定定地看向珠帘后弹筝的女子,无奈距离偏远又阻着帘子,只能勉强看清轮廓,压根看不见眉眼。
龚勋见何世祥神色瞬间转了几转,不由疑道,“何老弟,何老弟?”
何世祥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龚局。”
龚勋只当他看上了弹筝的女子,凑近他的耳朵,“老弟放心,待会儿一定让你一亲佳人芳泽。”还安慰似地按了按他的手面。
何世祥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