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依旧灯火通明。
一击致命、一刺穿心的那柄剑依旧留在唐麟的尸体上。
雪亮的剑亮得就像是眼睛。
——初恋时少女的梦眼黑夜中等着捕鼠的猫眼饥饿时等着择人而噬的虎眼准备攫鸡时的鹰眼噩梦中的鬼眼。
如果你能想象到这几种眼光混合在一起时是种什么样的光芒你才能想象到这柄剑的光芒。
地上也闪着光。
不是这柄剑的亮光而是一种暖昧的、阴森的、捉摸不定、闪动不停的寒光。
出这种闪光的是十三枚暗黑光的铁器。刚才被召集的人现在大半都已回来其中有很多人的眼睛却很利。
可是他们虽然能看得出光的是什么却看不出它的形状。
其中难免有人想捡起一枚来看看看清楚些。
驼子忽大喝:“不能碰碰不得!”
只可惜他说得已经慢了些已经有人捡起了一枚。
他刚捡起来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已突然涣散。他的脸就已开始变色变成一种暧昧的、阴森的死灰色嘴角同时露出一种诡秘而奇异的笑容。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他这种变化他自己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还在问:“你们看我干什么?”
这句话只有七个字说出了这七个字他的脸就已完全扭曲变形他的人就好像一个忽然被抽空了气的皮球忽然萎缩、倒下。
他倒下时脸已黑死黑可是那种诡异的笑容却还留在他脸上。
他已经死了可是他自己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好像还觉得很愉快。
别的人却已全身冷从鼻尖一直冷到心里从心里一直冷到足底。
有些见闻比较广的人已经看出来他是中了毒却还是想不到他只不过用手捡起一样东西来就会中毒毒性竟作得这么快。
只有几个人知道他捡起的这样东西就是蜀中唐门威震天下、令天下英雄豪杰闻名丧胆的毒药暗器。
小方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
他不但知道这种暗器的可怕也知道这柄剑的来历。
“这是魔眼。”
驼子拔出了尸体上的剑剑锋上没有留下一滴血明亮如秋水般的剑锋上只有一点暇疵看来就像是一只眼睛。
“魔眼!”有人忍不住问:“什么是魔眼?”
“这柄剑的名字就叫做魔眼是当今天下最锋利的七柄剑之一。”
名剑就像是宝玉本来是不应该有暇疵的。
这柄剑却是例外这一点暇疵反而增加了这柄剑的可怕与神秘。
驼子轻抚剑锋;眼中也有光芒闪动。
“唐麟虽然是蜀中唐门的旁支子弟却是唐家可以数得出的几位高手之一他的出手不但快而准而且还练过峨嵋的仙猿剑。”
唐麟用的是柄软剑平时皮带般围在腰上他拔剑度也和他的暗器同样快。
他的手经常垂在腰畔只要手一动腰上的软剑就会毒蛇般刺出。
可是这一次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对方的剑就已穿心而过。
这剑实在太狠、太快。
他们彼此了解都知道这队伍中的人谁也使不出如此犀利迅的剑法来。
他们以前也从未见过这柄剑。
凶手是谁?剑是谁的?
驼子忽然转过头盯着小方。
“我想你一定也听说过这柄剑的来历。”
“我听说过。”小方承认。
“这柄剑是不是已经落入一个姓方的年青剑客手里?”
“是。”
“这个姓方的人是不是方伟?”
“是。”
驼子独眼的光芒忽然收缩变得像是一根针、一根刺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就是方伟?”
小方道:“我就是。”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的瞳孔都已收缩心跳都已加快掌心都已沁出冷汗。
帐篷里立刻充满杀气。
小方仍然保持镇静。
“这柄剑是我的我的出手一向不慢要杀唐麟也不难。”
心跳得更快有几只带着冷汗的手已经悄悄地握起兵刃。
小方却像是没看见淡淡地接着道:“只不过这次如果真是我杀了唐麟我为什么将这柄剑留下来?难道我是个疯子?难道我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杀了他?”
他叹了口气:“这柄剑我得来并不容易我绝不会把它留给别人的不管那个人是死是活都一样。”
驼子忽然大声道:“有理。”
他的目光已从小方脸上移开从他属下的脸上慢慢地扫视过去。
“如果你们有这么样一把剑你们杀人后会不会把它留下来?”
没有人会做这种事就算是第一次杀人的凶手也不会如此疏忽愚蠢大意。
本来已握紧兵刃的手又放松了。
小方也不禁松了口气他忽然觉这驼子不但明理而且好像一直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一直都在暗暗保护他。
驼子又道:“但是凶手也绝不会是我们这队伍中的人这里没有人能一剑杀死唐麟也没人能从你手中夺走这柄剑。”
小方苦笑道:“我已经有两三天没有看到过这柄剑了你应该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这柄剑并不在我手里。”
驼子立刻问:“怎么会不在你手里?在谁的手里?”
小方没有回答。
他想到卫天鹏想到了水银想到了那可怕的无名剑客。
他甚至想到了卜鹰。
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是杀死唐麟的凶手却又不太可能。
在这片几乎完全没有掩护物的空旷沙漠上无论谁想要偷偷地侵入这帐篷杀了人后再偷偷地溜走是不可能的。
他也相信这一组人的能力如果附近有人走动他们绝不会查不出来。
除非凶手已混入了这队伍而且完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这队伍中每个人彼此都很熟悉别的人要混进来好像也绝无可能。
这些事小方都不能解释所以他只有闭着嘴。
驼子居然也没有追问只告诉他:“在凶手查出来之前你还是不能离开这柄剑你也不能带走。”
小方又叹了口气:“在凶手查出来之前就算有人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他说的是真心活。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人的暴死跟他多少总有点关系。
他也想查出凶手是谁。
驼子又在吩咐:“明天我们不走谁也不能离开队伍。三十五岁以下的男人不管有没有练过武都要加入警卫。”
他忽然也叹了口气:“幸好班察巴那明天一定会回来了。”
长夜将尽。帐篷里已经有了朦胧的曙光。
波娃还是像刚才一样蛤伏在那里用毛毡盖住了头。
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睡得很熟。
一个男人无论在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件之后回来时能够看见一个这么样的女人在等着他心里总会充满柔情与安慰。
小方坐下来想掀起毛毡看看她又怕将她惊醒却又偏偏忍不住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候加答忽然像一只地鼠般溜进了他的帐篷手里提着一双式样奇特、手工精致的小皮靴。
他的神色看来紧张而慎重他忽然跪下来用双手将这双皮靴献给小方。
“这是喀巴沙。”他说:“我只有这一双喀巴沙就好像你只有一把‘魔眼’。”
小方虽然听不懂“喀巴沙”三个字却猜得出加答说的就是这双靴于。
他虽然不太了解藏人的民俗却知道藏人最看重自己的一双脚。
如果你想从藏人的装束上看出他们的贫富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看他们脚上穿的靴子其贵贱的悬殊绝不是外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小方虽然不知道“喀巴沙”就是藏人们穿的靴子里最华贵的一种甚至在波斯都引以为贵但却看得出加答对这双靴子的重视甚至已将这双靴子与那柄威慑江湖的名剑相提并论。
加答又接着说:“我没有穿过这双喀巴沙我的脚有脚汗我不配穿可是我本来也绝不会把它留给别人可是我现在献给你。”
“为什么?”小方当然要问:“我不会把‘魔眼’献给你你为什么要把这双喀巴沙献给我?”
“因为你要走了要走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得很快很快你需要一双好靴于保护你的脚。”
“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班察巴那就要回来了。”加答说:“别人怀疑你可是别人不敢动你别人都怕你怕你怕得要命。”
加答用衣袖在擦汗:“可是班察巴那不怕班察巴那谁都不怕什么人都不怕。班察巴那一回来你就会像马沙一样死掉。”
他的声音已因恐惧而抖像他这样的战士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如此害怕?
小方又忍不住要问道:“班察巴那他……”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波娃忽然惊醒忽然从毛毡里钻出来吃惊地看着他:“你刚才说了四个字你在说什么?”
“班察巴那。”小方道:“我正想问我的朋友班察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波娃的身子忽然也开始抖看来甚至比加答更害怕。
她忽然紧紧抱住小方:“班察巴那要来了你一定要快走快走。”
“为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圣母峰下第一位勇士是谁?你有没有听说过五花箭神?”波娃连声音都已嘶哑“班察巴那就是五花箭神。”
在酷热如烘炉的沙漠中在热得令人连气都透不出的屋子里你依然可以看到远处高山上的皑皑白雪。
在你已经快热死的时候远处的雪峰依然在望。
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看见这样的奇景那么就算你不是藏人你也应该了解藏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浪漫?如此神秘?如此空幻?
这种思想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经过了千百代浪漫、神秘而美丽的生活后其中当然会产生许多神话。
其中最浪漫、最神秘、最美丽的一种神话就是五花箭神。
五花箭神用藏语来说就是班察巴那。
在藏人最原始古老的经典文字中记载班察巴那的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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